Keeley Forsyth:我享受事物之间的尴尬

作为出演过《加冕街》和《心跳》的主流电视剧演员,Keeley Forsyth过去总觉得自己戴着假面。现在,作为一个畅游在先锋派音景里的歌手,她终于觉得真正找到了自己的艺术领域。Victoria Segal在呼啸山庄的乡间见到了她。

就算身在现场,你也很难搞明白Keeley Forsyth当时到底是从哪儿冒出来的。这么说是因为,那天她先是藏身于伦敦Union Chapel的大后方,身形全被林立的大石柱遮挡住了,就算是朝一排排教堂长椅后面用力望过去,观众们也根本找不见她。

△ Keeley Forsyth在布瑞汉姆岩石区,英格兰北约克郡哈罗盖特市,2020年1月24日。

就算看不见她的身影,你也一定能清清楚楚地听到她的歌声。那是2019年12月,Keeley Forsyth正在一场由她的合作人、作曲家Matthew Bourne策划的午后演出中,表演自己首张专辑《Debris》里的歌。可以说,这张专辑预示着Keeley Forsyth作为一个音乐表演者的不同寻常,那些赤裸深邃的歌曲仿佛是从损坏与苦难中锻造出来的,而她空灵的声音更令人惊叹,让人想起Nico、Anohni和那破败的荒野残骸。而当Keeley Forsyth和她的乐师们在表演时一起缓缓地走向舞台时,这样的感受就更为强烈了。

△ Keeley Forsyth的首张专辑《Debris》。
抵达舞台后,她就一直俯身靠近地面,脸藏在头发后面,呼应着她在专辑封面上用身体呈现的莫可名状的几何图形。对Keeley Forsyth来说,表演是至关重要的,这种方式融合了所有她在创作过程中产生的奇思妙想:写歌、跳舞、一个在她感觉来自另一个人的声音、一个难以形容的女性形象,还有另一个她自己。“那个唱歌的人——我,或者她——那个人真的很清醒,这一点发现让我觉得很好。”Keeley Forsyth说,“这么说并不是自命不凡,那种感觉是很真实的。我从来都只想与事物的真相获得连接。”
八个星期后,一个明媚的午后,在哈罗盖特车站,Keeley Forsyth笔直挺立、脸庞清晰地出现在本刊记者面前。她在2016年搬至此地,此前在伦敦住了两年。她带我们去了一家影院咖啡厅,点了咖啡——她和自己遭受耳痛侵扰的小女儿直到那天凌晨四点才睡着。尽管睡眠不足,她依然表现得温柔又友好,梳着圣女贞德似的刘海,身穿宽大的黑色皮夹克,脚蹬厚重的长靴——简直就是一位工作状态中的艺术家,刚刚从自己的工作室里走出来。
不过,她身上也有几个奇怪的亮点。那个可爱的黄色迷你双肩包,她也觉得需要解释一下:那是两个女儿从她们祖母Maxine Peake那里收到的礼物,而Keeley Forsyth借用了其中一个。她在夹克底下还穿着一件绿色的霍格沃茨T恤——那她觉得自己是斯莱特林学院的吗?对此她笑着说:“我有这件衣服是因为有天学校里举办了读书日,我女儿说:‘我才不要穿这件,太难看了。’然后我说‘:可我真的很喜欢。’”她自嘲地噘着嘴说,“因为我和J.K. Rowling共事过。我觉得这件衣服让我有种沾了天才的光的自豪感。”

如果说每个故事都有其两面性,那么Keeley Forsyth的故事就是用更为戏剧化的方式来分成两半的。听一听充满自然张力的《Debris》,你可能会觉得她要么是刚刚破土而出,要么就是从天而降,但实际上她从15岁起就开始做演员了,作品包括让她出名的《心跳》和《加冕街》,还有《幸福谷》和《霍尔比市》。她和罗琳短暂的相会,源于2015年BBC对后者写给成年人的小说《偶发空缺》的电视剧翻拍,她在剧中扮演了Terri Weedon。

△龟裂的演员:Keeley Forsyth承受过风吹雨打。
尽管Keeley Forsyth大部分的工作生活都辗转在现代文化的主流中,她的这张专辑却做出了一种人类情感外围边界的存在感。其中的很多歌曲都是关于如何在“所有界限都分崩离析”的地方,挣扎着重新找到方向,比如让人晕眩的《Lost》。“疯狂就是这种感觉吗?”她如此问道。“我能做一只乌鸦吗?或者渡鸦?或者,甚至是双翼之下的那个空间?”想要蜕变并重获新生的她在单曲《It’s Raining》里如此唱道。她在歌里唱到了一座“蛇的花园”,那栋房子里有一张蹦床;她还用“一半蝴蝶/一半窗户”隐喻两者都在空中也都被束缚着的意象。这张专辑很美丽,却也令人困扰,令人身心不安。
“作为人类,我们自然地接受了必须前行的目标,但有时候那就是不可能,而这非常可怕。”

两年前,《Debris》诞生于一场大病中,那时Keeley Forsyth有一个月不能说话。她对这场疾病的描述非常谨慎,既不想把它说得“浪漫化或者过于戏剧化”,也不想把自己的整个事业悬在“创伤与救赎的概念上”。她想起看过的一部纪录片,里面讲到小孩子在巨大的压力下几乎会陷入昏迷。

“在夏天的哈罗盖特公园里,有很多花菜叶子,”她解释着,“我不知道那是什么花,但是它们长得非常大,巨大无比。现在再经过它们,它们就显得很小了,”她的声音渐渐变得如耳语般细小,并握起了拳头,继续说,“就像拳头的大小。作为人类,我们自然地接受了必须前行的目标,但有时候那就是不可能,而这非常可怕。有时候,世事难料,你只能变成非常小的冰冻的叶子,以便保存好自己的种子。”
Keeley Forsyth的根在奥尔德姆市。她在那里被祖母和继祖父带大,祖母是精神科护士,继祖父在当铺工作。还是孩子的时候,她的人生就被一部戏剧《曼彻斯特的安妮》改变了。一进剧院就觉得“像家一样,非常安全。在这里我知道真正的自己”。Keeley Forsyth还心存怀疑地说,她祖母最近好像找到了一本家谱,上面显示18世纪的女演员Sarah Siddons是家族里的一位远亲。
她被送去上舞蹈课,之后便加入了有名的奥尔德姆剧院工作室。“我喜欢那里的职业精神。工作室开在一间旧工厂里,我得走上那些混凝土阶梯,一直走一直走。当时的我总是心怀目标地进入那个地方,这让我觉得非常喜欢。我真的很喜欢团体的感觉,也许这就是直到现在我都很喜欢与别人合作的原因。”她没有和四个弟弟妹妹一起长大,但是她最大的弟弟Kelvin Fletcher跟着她进入剧院工作室,之后出演了《爱默戴尔农场》和《舞动奇迹》。那么,她的家人对她的音乐怎么看?

△“在风声呼啸的蜿蜒荒野上”:Keeley Forsyth走进了勃朗特的国度。

“从来没人提起过——我甚至觉得他们都不知道我出专辑了。”她说,“其实我更喜欢这样。因为我祖母讨厌我这么低声地唱歌——在家里我可不这样唱歌。她总想让我穿上条好看的裙子,还要好好化妆。”
15岁时,她出演令她声名大噪的电视剧《戏剧之光》之后,便回到了舞蹈学院。18岁时,她迫切地想要好好开始成年人的生活,便搬到了伦敦:“我和当时在奥尔德姆的男朋友一起去的,我记得我说——到了18岁,人都会这么说——‘我要去伦敦了,你要么跟我走,要么分手。’我们搬进了一间公寓,我开始做起了演员。我的职业生涯从电视剧开始——从此就失去了那种团体的感觉。”
她时不时地觉得,自我被潜藏在她选择的这项事业里。“我觉得我是自作自受,可当时必须继续下去。我进入了非常主流的事业,那时就知道自己可能终将退出,去接受一个作为艺术家的自我。只有那样,我才不会抗拒自己做过的所有事情,以及那些工作的方式。”
她说,有很多次试镜的结果都让她大受打击。“因为这让我意识到自己并非口中所说的那个人。我做过一些有点疯狂的事,那让人觉得‘很吃惊,不太好’。很快,我就得一边深呼吸,一边对自己说:‘我是真的不得不把那些事情先放一放。’我真的一直都很想剃光头,但我知道那不会被人接受的。”
“我记得曾有个人说‘这些都不是歌啊’,我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因为我的确不是个音乐家,而是个表演艺术家。我享受沉默,我享受事物之间的尴尬。”

尽管如此,她还是面露悲伤地解释道:“是我让自己陷入了那种无法完全掌控自我的境地。就好像是我禁锢了我自己,却还对此一直都没意识到。这和打破牢笼不一样,因为我还是为自己做过的事而自豪,只不过,”她模仿起在门边小心端详的动作说,“我也成功地‘转动钥匙’做好了调整,然后接纳了自己,去做一个艺术家要的事。”
她总是能和艺术家相处得更愉快。她说:“他们总想出去喝酒。他们总是随叫随到,他们不介意早上11点在法国名邸[译注:French House,著名的Francis Bacon和Dylan Thomas所钟爱的游乐之地]喝苹果酒。”她笑了,继续说,“天哪,我上次这么做已经是很久之前了。但你懂我的意思。”
还怀着现在已经10岁的女儿时,她就受到格拉斯哥诗人与词曲创作者Ivor Cutler的启发,开始用簧风琴、钢琴和手风琴写歌。“那是一段非常奇异的时光。当你孕育生命的时候,你必须也让自己重生一次。感觉就是那样,怀孕这事把我推向了社会边缘,但它同时也给了我另一种声音。一个用女性声音唱歌的人,她会对那样的感受感兴趣的,她也能与那些声音相连。我会就这么弹钢琴,但那些歌曲从来都不是以‘小节—副歌—小节’这种形式呈现的,我甚至不知道那是怎么做到的。但我小时候听了很多歌剧,歌剧里的剧情都是被唱出来的,那让我觉得更有意思。”

我进入了非常主流的事业,那时就知道自己可能终将退出,去接受一个作为艺术家的自我。我让自己陷入了那种无法完全掌控自我的境地。不过我也成功地‘转动钥匙’做好了调整,然后接纳了自己。”

跟表演艺术二人组BoyleANDShaw的合作,进一步扭曲了她的创作手法。在他们的舞台上,Keeley Forsyth会穿一件宽大的风衣来扮演一些角色。如果可以选择的话,她一定会选择唱歌。但她说:“还是那个样子,一直都是一种弓起身体来的表演。重复对他们来说挺重要的,我后来也把这一点加入了我的作品,”她模仿着二指簧风琴的旋律说,“因为我大部分的歌曲是以‘哒嗒哒嗒哒嗒’开始的,这的确让我脱离了更主流的思考方式和存在方式。”
玛克辛·皮克把她介绍给了谢菲尔德一群神秘的“声波占卜者”——The Eccentronic Research Council,她和他们一起录制了未发行的现场表演会,而与此同时她自己的歌也源源不断地做了出来——30首,40首,50首。“这挺奇怪的,因为我知道自己在做的歌是不一样的东西,于是我就可以有点自信地说:‘我知道这些歌是不会有人听的,所以......’”她耸耸肩,继续说,“我在那样的地方做过一次演出,”她用手指向一条小街道,“当时我们就在那边的舞台上表演,看到有人离开的话反倒觉得挺安心的。我记得曾有个人说‘这些都不是歌啊’,我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因为我的确不是个音乐家,而是个表演艺术家。我享受沉默,我享受事物之间的尴尬。”
在三号电台的《晚间汇合》节目里,听着Matthew Bourne的音乐,她忽然有了新的方向。灵感袭来的那一瞬间,她给他发了邮件,询问是否可以合作。而当时住在距离Keeley Forsyth只隔一条街的地方的伯恩,“感觉就像是一下子翻到了《呼啸山庄》的中间部分”,起初就觉得非常迷惑。
“她没有发给我任何链接,所以我的第一想法是,‘音乐在哪儿?’”伯恩说,“我找到了她之前拍的一个音乐视频,看过之后觉得:‘可以!’其实当时我还没听完就开始回复她了。”

Keeley Forsyth把六首歌组合成一首长曲发给了他,其中的张力感与亲密感都非常浓厚,而他主要的问题是:“我们起码能做些什么?”制作人Sam Hobbs也加入了他们,伯恩更从Laura Nyro1969年的专辑《New York Tendaberry》的编排上获得了灵感。“就像是洒落四处的精灵粉尘,只有一点点吉他和钟琴的弹拨——这真是一种特别克制的创作。”伯恩如此评价道。Keeley Forsyth已经在写新歌了,基本上她希望后续的新作能继续发扬《Debris》中最后一首单曲《Start Again》中的电子风,那是一种融合了Arthur Russell和Laurie Anderson两种风格的电子乐。“伯恩就非常擅长于此。”她说道。
“她联系我的时候,我只记得自己感觉到非常幸运,因为这种感觉很特别。”伯恩说,“为了追求自己的音乐,她彻底抛弃了演戏,我觉得这真是非常勇敢的一步。你知道的,她有两个女儿。她是那么的充满好奇与热情,我很高兴能有这样的合作。”

《Debris》里有首歌叫作《Large Oak》,它全部的歌词就只有:“一棵大橡树/降落了/长出了根。”Keeley Forsyth很爱这首歌,它是对于生存与忍耐的强有力的证明。在专辑里还有一处微小但可感的瑕疵,那个时候Keeley Forsyth暂停了笔记本电脑的录音,去安慰醒来的孩子。她说,现在她已经在女儿的房间里置办了书桌,她们常常伴着自己敲键盘的声音入睡。

尽管《Debris》充满了空想,但它仍是一张深深地根植于生活本身的专辑,又或者用Keeley Forsyth的话来说,它是“事物的真相”。“现在音乐仿佛是我生活中非常庞大的一部分,”说着,她把手指捏在一起,“而其余那一小部分的我,正努力抓紧时间去做那一点点能带给我创作满足感的小事。”
那个“她”的声音变了吗?

△摇滚之星Keeley Forsyth:J.K. Rowling也会为我骄傲的。

“是的,肯定在成长。”她回答说,“确实如此。做第二张专辑,肯定比以前有所进步。你希望的事或许会发生,但世事难料。天哪,只唱同一种歌曲会让我觉得非常无聊。如果那是必须的,我会那样唱的。但好在事实是,我的音乐能让人觉得,‘啊,她长出了四肢,她开始站立了。’”
值得庆幸的是,不再掩盖自我的Keeley Forsyth,众人皆可一探究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