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滑板鞋》庞明涛被强制送医 谁在制造疯癫的庞麦郎

一、庞麦郎,草根的意外走红

3月12日,约瑟翰庞麦郎,本名庞明涛,最终因精神分裂症被强制送进了医院。这位因《我的滑板鞋》而爆火而后一直活跃在b站鬼畜区的草根大明星,线下的演出生涯大概已经画上句号了。

《我的滑板鞋》曾经有多火?这首演唱跑调制作粗糙的神曲曾在2014-15年长期霸占百度热搜榜前十。“今天怎么不开心”,“摩擦摩擦”等歌词内容也一度成为社会流行语,方言翻唱版、朗诵版应运而生。当年虾米的音乐盘点中,其本人也火到与南京市民李先生、马頔和赵雷等当年爆火的民谣风歌手一起上榜。而《我的滑板鞋》也差点击败马頔的《南山南》,几乎成为了当年的年度最佳歌曲。

站在2021年的初春,回顾2014年在音乐圈发生的惨案。这一系列看上去十分滑稽的闹剧,竟是源自于音频应用论坛的一段录音。发文的博主表示客户要曲目“飙高音、要大气”,然而庞麦郎浓重的地方口音、无旋律性的演唱、节奏错位的念白,要求飙高音无疑是堪比登天。虽然从音乐专业角度看这段音频无异于垃圾,但这段充斥着“公婆”、“摩的”和“吊针”等不知所云词汇的音频也着实勾起了专业音乐人的猎奇心理。寻求刺激的制作人们将这段音频制成音乐。

2013年3月,《摩的大飚客》便应运而生了,热心网友利用剪辑技术利用当时正当红的《我是歌手》画面为这首歌制作MV,并上传A站和B站(av511402)。很快,当时还叫庞明涛的庞麦郎,与到河北省来的元首以及更衣室摔跤的van一样,成为了b站鬼畜全明星的新成员,这也为他带来了第一股流量。

庞麦郎也坚持着自己的音乐理想,他花光积蓄前往北京参加选秀。这位“穿的挺破,身上挺大味儿”的庞明涛在选秀中要公司为自己“打造一首国际化的歌曲”。庞麦郎这种屌丝草根甚至十分搞笑的气质外带上本就在鬼畜区招揽的人气,很快吸引了华数的运营总监嘉霖。而后庞麦郎便被被华数唱片公司挖掘,开始了自己的星路。由于庞麦郎唱功太差或者说根本没有唱歌天赋,他甚至不能连续两次将同一首歌的音调唱得大致相同,即使这首歌号称是他本人创作。无奈之下制作人只能要求音频编辑在数百个录音小样中拼凑剪辑,最终完成他那首神作《我的滑板鞋》。

而这首“垃圾”歌曲的爆红也离不开资本的运作。唱片公司和虾米音乐通过在社交媒体合理的运作让这首堪称喂屎的洗脑神曲出现在所有人的眼前。而这首“有快感无美感”后现代风格洗脑神曲,也唤起了社会的集体无意识审丑心理,这首歌病毒式的传播迅速攻占了所有的音乐门户网站前排。

到此时,庞麦郎不仅仅是b站二次元鬼畜区的大明星,也着实是三次元流行音乐界的新星了随着歌曲的爆红,一个音乐新星就这样被制造。眼见名利滚滚而来的庞麦郎不可避免地站在了镁光灯下。他的身边充斥着虎视眈眈的记者、希望利用他的流量价值的商人、以及猎奇心理爆棚的大众。他满嘴火车,防备心重,也迷失在从天而降的名利滚滚洪流之中。

二、边缘人庞麦郎与杀马特文化
在制造庞麦郎这种“现象级”音乐人的过程中,有两个关键点是不容忽视的。其一是他的农民工出身,其二是他的精神问题。庞麦郎的出身是不幸的,他生在一个西北农村家庭。内地的保守闭塞与城乡二元化的现实让他不能接受到时下最流行的文化与良好的教育。他眼中的魅力之都只是不知名的五线小城汉中,一个只能在《三国演义》中刷存在感的小地方。

他没有经过专业音乐系统训练,他只能靠着自己的低端廉价手机来记录自己的音乐梦想;他不被家人理解,甚至与家人发生矛盾;他不被工友理解甚至被同事排挤,只能小心翼翼地隐藏着自己的野心。他只是个月入2000的普通农民工,他和其他农民工一样,身处底层同时也不被城市的主流社会所接纳。这种农民工常有的城市边缘人状态在庞麦郎身上体现的淋漓尽致。

一方面城市只是他挣钱的地方,但以他的能力是无法在城市长久立足。他无法从事电工、贴地砖这样的技术活,工地搬砖又觉得吃力,他只能在KTV做切果盘这样收入低微的工作,迟早要回到农村老家去;另一方面庞麦郎已经有了城市生活的经历,他接触到了他所认为的时尚—迈克尔杰克逊的“太空步”,他也不想再去做农活,就个人的身份认同来说,他已经不把自己看做一个农民,但他处处还是能感到自己与城市主流的距离。

一边是回不去的家乡,一边是无法接受自己的城市,而他的灵魂只能在城乡边界迷惘怅然地游荡。遭到城市和农村双重抛弃的农民工群体面临着身份认同的障碍,但这不意味着他们会积极融入城市或是执意回到农村。他们在这城乡的边缘地带过着自己的生活,同时也建构了一种独特的亚文化空间,庞麦郎便是这种亚文化的典型代表人物。他在打工时期便“晚上回到宿舍,盘腿面墙而坐,把一个小学生小字本放在膝盖上,写歌,一首接着一首”。

其歌词内容也是和打工者生活紧密相关,比如《摩的大飚客》便描写农民工飙摩托车的休息业余生活;《我的滑板鞋》体现农民工对城市物质生活的向往;而《西班牙的牛》也反应农民工面对艰难生活进行自我鼓励的乐观。虽然在城市主流社群看来,他的身份和他的作品无比滑稽可笑,农民工群体也常被城市主流社群认为是“没有文化”的群体,但庞麦郎对他所理解的时尚的追求折射出这个时代农民工群体积极创造自身文化,塑造自我认同的努力。无独有偶,前些年所流行的“杀马特文化”现象也体现出这一点。

纪录片《杀马特我爱你》便像我们展示了这样一个世界。时代的洪流将“杀马特”们过早裹挟进这个冰冷且高速运转的社会中。他们出身低微,身无长物,不谙人情世故,是一群来到珠三角打工的芸芸众生;他们既是伟大城市的建设者,却也是这个城市的非主流群体。纪录片中杀马特工友们眉宇之间不自觉表现出那份属于他们的自信,这表明他们积极构建着自己的亚文化地带,寻找属于他们的自我认同。即使他们面临着主流社群的贬低、边缘甚至污名化。正如片中杀马特教主罗福兴所说,审美的自由是一切自由的起点。庞麦郎和“杀马特”们在积极追求着属于他们的自由。他们所追求的自由与其说是对主流社群审美的挑战,不如说是一种对已有社会规训的文化反抗,也是一次底层劳动者的解放实践。

三、谁在消费疯癫的庞麦郎?
在当代中国社会,由于审丑而导致的社会狂欢从未停止过,从有自恋型人格障碍的凤姐和狂躁抑郁症的郑爽,再到因精神分裂症被强制入院的庞麦郎。我们不禁要问,当代社会为什么要如此乐此不疲地制造和消费一个又一个的疑似精神疾病患者?福柯在《疯癫与文明》中早已揭示一切。中世纪的德国人将疯子关在疯人塔中,透过栅窗向公众展示疯子就是一项非常古老的社会风俗。

随着时间推移这种风俗不但没有消失,反而成为社会中一项娱乐活动。19世纪的英国伯利恒医院在每个周日展览精神病人,入场费为一便士,每年有96000人前来参观,这种令人匪夷所思的展览每年都能为医院带来400镑的收入。与其时代相近的文学巨作《简爱》中,简爱在桑费尔德庄园里做家庭女教师年薪也不过20镑。而同期一个女裁缝的收入更低,年薪只有15英镑左右。

与英国隔海相望的法国,这种把人作为牲畜式展览品的节目同样在上演。迄大革命为止,游览比赛特尔、参观疯子一直是巴黎波西米亚区资产阶级的周末娱乐项目之一。米拉波在《一个英国人的游记》中描述,比塞特尔的疯人像“奇兽”一样被展览,有些管理员甚至因为挥动鞭子驱使疯人表演杂技和舞蹈而知名。

无独有偶,在中国消费疑似疯癫者的游戏也并未停下。从b站鬼畜明星马保国到镁光灯下的表演疯癫的谢娜。从表演者古怪的表现和境遇中,观众看到相对空虚、丑恶甚至卑劣本质的同时,内心也升腾而出优越感、满足感乃至荣耀感。正如“庞麦郎现象”所表现的那样,观众嘲讽庞麦郎歌声不堪入耳、音乐制作水平低下以及他的种种奇异言行,从而在他身上获取简单而廉价的快乐。

同时,这种审丑文化客观上也是迎合当代社会中的娱乐消费。在这个高速运行的资本社会中,人人都因为前所未有的压力而极度异化,只有“丑”才能揭示这一无处不在而又难以言说的客观事实。通过审丑来排解痛苦进行宣泄,进而获取明天生活的动力。有趣的是,这种异化发展到极端甚至会使审丑的主体和客体融合,即自嘲甚至自黑,哪怕自己只是遵循社会的标准亦步亦趋在外人看来并不丑陋。这就像当下的流行语“小丑就在我身边,小丑就是我自己”。

即帕斯卡所说:人类必然会疯癫到这种地步,即不疯癫也只是另一种形式的疯癫。

结语:
庞麦郎疯了,但这或许未必是一件坏事,因为他终于解脱了。而制造并消费他的这片土地,又会把目光盯向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