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打工人更卑微的,是连劳动合同都没有的“提桶人”

1、提桶者,梦想成为打工人

最近,打工人的梗迅速爆红,又在短时间内,被迅速用烂。

书单君最直观的感受就是,这个原本用来调侃的词,莫名其妙就变得用来示爱“爱豆”了。

鹿晗提个塑料袋,往破旧的楼房面前一站,是可爱的打工人。

杨超越采访时发了会儿呆,是打工人发懵。

网友们甚至已经开始忘记它最原始的意义——自嘲。

它属于普通白领们的苦中作乐。曾经的社畜、996,也全都指向这一群人。

有时候,我们甚至会有一种错觉,认为打工人,就是社会的底层,资本主义镰刀下最肥美的韭菜。

但打工人总归还是可以发出声音,被人听到的。

然而,我最近在公众号“每日人物”里,看到了另一个庞大的人群。

他们是在零工经济下,靠打零工为生的群体:通常很年轻,穿着土气,站在工厂招临时工的帐篷里排队,等待被挑选。若是加急生产iphone12时,他们的身影就出现在流水线上。

等到紧急情况过去,工厂派发一笔钱,便遣散他们离开。他们就提着自己所有的行李,去寻找下一个短暂的去处。

这样的人,称自己为“提桶者”。

他们的人生就像装在一个桶里,里面有维持生活最低限度的衣物和用品。工资到手,或者觉得太累太苦的时候,就随时准备提桶跑路。

比起打工人,这些人往往更年轻,受教育程度也更低。多数是00后,在富士康之类的工厂里,打些零工,工资日结。

可以说,提桶者,是一群梦想成为打工人的人。有工可打,对他们来说,就是幸福的源泉。

别以为这样的人是少数。

《2019年全国教育统计公报》显示,高等教育的入学率在51.6%左右,这意味着,接近一半的人高中毕业以后就没书可读,只能走上社会。这其中还不包括那些只读了初中的人。

工厂通常只在旺季需要这批劳动力。于是,零工经济的形式越来越行于主流。

他们旺季来,淡季走,若是附近其他工厂的日均工资比这边高两块钱,便立马流到高工资的地方去,但就是无法安定下来。

提桶者,对于资本家来说,价值非常有限,不适合作为长期员工签约,唯有零工经济能够装得进他们。

提桶者就像流水一样,哪里缺了,流向哪里,等到不需要这批劳动力时,他们就再次流走,寻觅下一个落脚的去处。

2、身陷在零工经济的人们

这样只能靠零工经济过活的群体,其实一直都不在少数。

我想你大概听说过“三和大神”的传说。

他们就是一批在深圳三和人才市场,做日结工作的年轻人。干一天活能赚100多块钱,然后便把钱花在在网吧、发廊或地下赌场里。

“干一天,玩三天”,是他们口口相传的原则。

三和大神们吃着5块一碗的清汤面,睡着15块一晚的床位,甚至直接露宿街头,过着近似于流浪者一般的生活。

他们大多背井离乡,与父母亲人久无联。活着,是他们在这个世界上唯一需要考虑的事情。

其实,这样的人群哪里都有。东北吉林的劳动力市场旁边,由于天气寒冷,无法露宿街头,就衍生出2元女子宿舍这样的产物。

不到十平米的房间,堆满了高低床,最多时,可以20个人住在一间房里。

一个床位2元钱,是这里的特色。

住在这里的女人,大多来自吉林周边的农村。有人因为丈夫家暴,有人因为子女不孝,最终无家可归,靠打零工为生。

2元女子宿舍,成了她们一住多年的家。

对于这样的人来说,生活就像一个巨大的泥潭,以缓慢的速度一点点将他们吞噬。

他们没有能力找到一个稳定的工作作为抓手,只能依靠碰运气打零工,挣到一点钱,就再多活一天,没有任何跨越阶层,改变人生的可能性。

或许有人会说:这些人穷,是因为自己懒惰,不肯做出什么改变,不肯为自己的人生负责。

没关系,这么想的人,一直都很多。

主流世界里生活安逸的人们,常常会透露出这样的态度:

穷人之所以过得惨,是因为他们道德沦丧,也对人生重大决定不痛不痒,毫无责任感。

这种划分其实非常武断专横,且站着说话不腰疼。

中国的“提桶者”们,大多来自于贫困偏远的地区,他们没有抓住那一次通过学习改变命运的机会,或者家中根本就负担不起,继续读书的选择。

出身和教育决定了他们缺乏一技之长,而缺乏一技之长,又注定了他们在资本社会里只能处在最底层、最廉价、最不被需要、最容易被替代的位置上。

这,就是提桶者们的现状。

你或许会觉得,这简直是另一个世界的故事,他们的生活离我们太遥远了,我们与他们之间,有一个生来注定的阶级鸿沟,无法跨越。我们可以同情他们,可以关注他们,但不可能陷入和他们同样的境地里。

很遗憾,这种想法,也许是错的。

因为零工经济,正在渐渐兴起,甚至可能有一天会成为主流,将我们所有人都笼罩进去。

这绝非无稽之谈。

英国作家詹姆斯·布拉德沃斯在《失去合约的人》这本书里提出了一个概念:

怡然舒适的荣华,于悲惨下贱的污秽之间,并不如许多人想象般,需要横跨一道鸿沟。想要误入贫困,一点也不难,而且很多时候,于个人做了哪些选择并没有太大关系。

我们身边,其实常有人一不小心跌足到零工经济的陷阱里,并且难以再爬出来。

他们或许不会一下子陷入三和大神、提桶者的困境中,但办公室里享受着五险一金的打工人,与提桶者之间,有一个巨大的流沙层。

那里看起来还相对安逸,但不健全的零工经济所带来的弊端,已经开始显露出来。

譬如滴滴司机、外卖骑手,就处在这个流沙层里。

3、打工人,要警惕变成提桶者

在《失去合约的人》一书中,作者布拉德沃斯用了6个月的时间,深入那些靠打零工为生的流沙层里,去探寻英国提桶者们的生存之道。

他体验的其中一个职业,优步网约车司机,就和中国滴滴司机的生存状况,有着非常惊人的相似之处。

无论是中国的滴滴,还是国外的优步,他们都有一个共通的特性:属于平台资本主义。

什么意思?就是说,我们平时口中的滴滴司机,其实根本就不是滴滴公司的员工。他们与滴滴公司,理论上是平等的“合作关系”。

乍看下去,这是十分诱人的。因为工作非常有弹性,司机可以按照自己喜欢的方式工作,百分之百地享有想什么时候下班,就什么时候下班的权利。只要今儿心情不好,就可以不打开滴滴App,没有人会给他们扣钱。

这样的零工经济体系,似乎一切选择权都掌握在劳工自己的手里,没有谁强迫谁,一切出于自愿。听起来还挺平等是不是?

然而,《失去合约的人》里,作者挖出了一些更深层的东西。

在这份看似的自由和平等背后,代价却是,公司不必付给他们任何薪水,因此,法律规定的最低工资,也无从适用。没有保险,没有公积金,也无法主张劳务关系的权利。

在英国的优步做司机,至少要接受80%的载客要求,才能避免账号被停用。如果司机连续三次拒绝载客,将会被自动踢出应用程序。

不管原先那套“自由”“做自己的老板”说得多好听,身为司机,打开App,就没有拒绝接单的权利,这才是重点所在。

而司机们面临的最大的问题是:注册数量是没有上限的。

如果你尝试过注册滴滴司机,就会发现,那是一件多么简单的事情。只要你有驾照,超过一定驾龄,很容易就可以取得资格。

也就是说,全中国所有的有车族,几乎都可以称为网约车司机。

而平台,为了让乘客体验良好,无论在何时何地都能打到车,一定会希望出现司机实际人数,大于市场需求量的状态。

这也就造成了,司机们在外面跑车,必定有人会赚不到钱的局面。

就像书中所说:

优步服务之所以获得成功,正是建立在一大批剩余劳动力上,他们在伦敦四处空转干等手机传来派订单的声音,优步不会因此受损分毫,个别司机却会蒙受损失。

随着优步或者滴滴司机规模的不断扩大,他们所要承受的风险,也正在增加。

既然所谓的自由背后有这么多的代价,那么不进这个坑里,可以吗?

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曾经的出租车行业,已经因为网约车的普及,越来越不如从前。也许要不了多久,在出租车司机行业,真的就只剩下零工经济的形式了。

不只是司机行业,外卖行业、快递行业、工厂的流水线工人,统统有着全面转向零工经济的趋势。

那么会不会有一天,轮到我们这些坐办公室的人呢?

处在安逸中的人,总还是需要一点儿危机意识的。

如果我们再不去设法提升一下自己,多掌握一点儿新的能力,只是满足于今天有工可打,可能真的哪天一早醒来,发现自己连自称打工人的资格都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