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幕遮:你是年少的欢喜

周了了经常对别人说,科罗拉多州的阳光很棒,一年三百多天的阳光直射让周围大多数人的皮肤都是小麦色,这让她经常有种自己才是白种人的错觉。

其实,她最怀念的还是寒冬腊月冷得刺骨的哈尔滨。

这年年末,她参加了在丹佛大学举行的最后一个圣诞舞会,依旧没有舞伴。熟识的同学来与她聊天:“我不信没人邀请你。”

“苏幕让我离高大的外国人远点,不然他们欺负了我他容易打不过。”她独自一人坐在角落里,说话时看着窗外,眼中有着与热闹的环境格格不入的落寞。

“苏幕是谁?”

“误终身的人。”

1
苏慕来哈尔滨的时候是一月初,整座城市都在下着鹅毛大雪,那是他第一次见到那么大的雪。天灰蒙蒙的,雪中夹杂着凛冽的北风呼啸而来,从来只是听说过它的冷,只有切身感受后才体会到,原来这座城市冷得那么纯粹。

第二天去借读学校上学时,大雪已经停了。外面到处都是积雪,地上、树上、房顶、车顶,入眼是银白一片。阳光是充足的,但天似乎比下雪时还要冷上几分,苏慕被班主任从校长办公室领到班级门口:“我们班都是借读生和复读生,有的需要我管,有的不需要,你是哪种?”

这么直截了当,与细腻的上海人相比多了些爽朗,苏慕还没开口说话,就被一声清脆的报告声吸引了目光。

那是他第一次见周了了,在冰天雪地的北国哈尔滨。外面的风呼号着吹得旗杆上的国旗猎猎作响,亮堂堂的教学楼走廊里,阳光照得玻璃窗上的冰霜闪闪发光。周了了穿着厚厚的羽绒服,戴着羽绒服上的帽子和一个黑色口罩,只有一双棕色的眸子露在外面,清亮又狡黠。她说:“老师,我来晚了。”

“你哪天不晚?”

“争取明天不晚。”

苏慕看不清她的脸,只觉得说话声很清脆,比上海人的普通话更标准。班主任似乎懒得理她,说了句“进去”。她眼睛一弯,开门走了进去。

“咱们班新来一个小哥哥,巨帅。”教室门还没关上,他就听到女孩朗声对班上的同学这样说。

班主任指了指她的方向:“这就是不用管的。”

“我也不用。”苏慕说。

周了了知道他叫苏慕还是在一周以后,他来之前,班级里已经形成了固定的圈子。苏慕又是个沉默寡言的人,永远自己坐在最后一排的角落里,上课认真听课,下课独来独往,不主动与人说话,别人主动他也爱答不理,酷得跟个什么似的。

那天课间休息,高二的一个漂亮小姑娘在他们班教室门口流连,在周了了进教室的时候红着脸塞给她一封信:“姐姐,帮我给苏慕。”

周了了站在教室门口,喊道:“谁叫苏慕?”

苏慕塞着耳机坐在自己的座位上看书,头都没抬。门口的小姑娘急了,扯了扯她,指给她看。

然后,苏慕就感觉面前站了个人。随即那个人弯腰歪头勾着眉看他,并伸手摘了他的耳机:“你叫苏慕?”

他看着她白皙的面颊和棕色的眸子,没说话。

教室里暖气很足,与外面的寒冷相比,室内热得不像话。他似乎能感受到女孩皮肤的温度,以及随着温度传来的香气。

“姑苏慕容复的那个苏慕?啧,这名字真让人没好感。”她自言自语地说着,顺手将一个粉色信封放在他的桌子上。

与第一次见面相比,她倒是没全副武装,同眸子一个颜色的长发微卷地披在身后。上身套着宽大的粗线毛衣,然后是打底裤和雪地靴,腿又细又长,与那些每日穿着校服的女同学有着鲜明的对比。

这是他第一次听到有人这么解释自己的名字,前面一个男同学回头纠正她:“周了了同学,是苏幕遮的苏慕。”

周了了踢了他椅子一下:“你再叫我了(le)了(le)试试?”

“了(liao)了(liao)女王,小的错了。”

“苏幕遮是什么?”

“词牌名啊,你真应该好好学习一下,不然以后会成为一个空有其表的花瓶。”

“这么会夸人,说的我好想请你吃饭。”

苏慕塞回耳机,想着,周了了,名字真特别。

2
周了了从来不上晚自习,苏慕也是。

周了了不上晚自习是因为她不学习,苏慕不上晚自习是因为他妈妈不让他晚回家。

哈尔滨的冬天黑得特别早,五点半放学时外面的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这天,苏慕在公交车站等车,马路对面是一些咖啡馆和酒馆之类的小店,车来车往中,他看到了台球馆门口的周了了。几个女孩站在一起,她最显眼,灯火通明的灯牌旁,几个人嬉笑着说着什么。

苏慕上公交车前看到台球馆里出来几个男生,其中一个与周了了拉拉扯扯的,一直把她往台球馆里拽。公交车车窗上有一层冰,他看不到街对面。公交车启动离站,苏慕抓着扶手,脑中想的全是最后周了了被拉进台球馆的样子。

没两分钟,公交车到了下一站,在后门关闭前,苏慕下了车。

他推门进入台球馆,夹杂着烟味的热气扑面而来。台球馆里有很多人,周了了坐在靠墙边的椅子上,一副不太高兴的样子。几个女孩围着她,在哄着她。

“周了了你过来,我教你打台球。”那个拽他进来的男生拿着球杆喊她。

周了了抬抬眼皮:“林粲你能不能离我远点?”

说话间她就见到了苏慕,苏慕不习惯穿太厚,走了一站地来到这儿,已然冻得够呛。台球馆又太热,直接导致他的脸颊微红。周了了看到他时愣了愣,随即笑了:“苏慕,你涂了腮红的样子真可爱。”

苏慕扭头走了出去,笑自己的天真,他竟然担心这个小太妹。

黑板上记录距离高考还剩的天数一天天在减少,哈尔滨的冬天也一天天在变冷,三天两头地下大雪。高一、高二的同学因为扫雪的事情怨声载道,学校终于良心发现,让高三的同学出去扫了一次雪。

那天下午,满操场全是高三生拿着除雪铲在奋力干活。苏慕正研究除雪铲怎么用时接到了父亲的电话,让他去学校后门见一面。

小姨买的雪地靴他始终没穿,总觉得那种鞋子又笨重又有点说不上来的感觉。后门没什么人,他离得老远就见到了周了了,穿着粉色的雪地靴,还戴着两只长长的兔耳朵,那种说不上来的感觉让他想到了……

萌。

周了了正仰头看着院墙,不知道在想什么。听到“嘎吱嘎吱”踩在雪地上的声音后,回头看到他,她指了指院墙,一点儿也不认生地说:“苏慕,你托我上去一下。”

苏慕走过去,低头看了看她,弯腰轻松地将她抱了起来。周了了撑着墙爬上去,坐上墙头后,她又犯难了,不敢跳下去。

苏慕的父亲和门卫打了招呼后就直接从后门走了出去,在父亲的说话声中,他回头看坐在墙上的周了了,周了了也正睁着圆圆的眼睛看着他,一副气鼓鼓的样子……

苏慕突然笑了。

3
周了了那天逃课是和朋友去参加一场明星见面会,赶到现场时,已经人山人海,朋友嘟嘟囔囔嫌她来晚了。

“我爬墙出来的,被人抱上墙又抱下来。”

“啧啧——这便宜占的。”朋友见她的神色与往日不同,“还回忆呢?谁呀?”

“一个不爱笑,但笑起来特别帅的男同学。”

周了了想着不苟言笑的苏慕站在墙下看着自己,那突然的一笑,以及他走过来伸手将她抱下来的样子……

想着想着,她竟然对台上那位挺喜欢的男明星都兴致缺缺了。

那天之后,周了了发现,自从多注意了苏慕几次后,就总是能遇到他。这天傍晚放学,家里来接她的车子停在公交车站旁。她路过公交车站时突然看到等车的众人中的苏慕,他被一个女孩拽住,拉到人少的地方:“苏慕,我们可以相处一下,你觉得不行再拒绝我好不好?”

苏慕似乎没什么耐心:“我喜欢个高腿长的女生。”

周了了正巧经过他们旁边,苏慕扭头看她,周了了微怔。公交车站的路灯很亮,照得周了了灰色打底裤下的腿又直又长。与苏慕和周了了镇定自若的神色相比,那个女孩显然要哭了。周了了咳了一声:“那啥,学妹,你先别激动,我喜欢学习好的。”

然后,在学校第一次模拟考试后,苏慕以年级第一的黑马姿态远甩第二名十多分。周了了从不关心成绩单,但这次,因为别人都太过惊讶而每天在讨论,甚至连每个来上课的老师都要点苏慕的名字来瞧瞧他到底是何方神圣。周了了这才知道,苏慕的学习成绩竟然这么好。她盯着老师发下来的成绩单,看着班级、年级第一的加黑加下划线被特殊对待的苏慕的名字:“牛啊。”

苏慕正经过她身边,听到她的感叹,瞥了她一眼。

那天放学,周了了故意在公交车站等了他一会儿。远远见他走过来,她站到他面前:“你是因为我说喜欢学习好的才考第一的?”

苏慕居高临下看着她,淡淡地道:“智商碾压,天生的。”

周了了盯着他半晌:“哦,那啥,我之前说我喜欢学习好的……”

“开玩笑的,我知道。”他说。

周了了:“……”

不远处的汽车鸣笛声吸引了两人的视线,路边停了两辆颜色艳丽看起来非常烧包的跑车。从车子上下来三个年轻男人,他们笑嘻嘻地看着苏慕:“苏公子,哈尔滨好玩吗?”

苏慕见到他们很惊讶,随即笑了,这是周了了第二次见他笑。

说的是上海话,周了了看了看车牌,沪A,从上海开过来的:“烧包啊。”

苏慕看她一眼后抬脚离开,她目送跟着他们上车离去的苏慕,突然发觉自己一点都不了解这位同班同学。

车上,有人对苏慕说:“刚才那女孩挺漂亮的,你果然走到哪儿都不忘招蜂引蝶。”

“没招她,她以为我喜欢她。”苏慕说。

“你对人家做了什么让人误会了?”

苏慕想起那天下午坐在学校后门墙上气鼓鼓的周了了,笑了笑:“抱了两下。”

“啧啧——”

“你家那个狐狸精和她儿子最近特别嚣张,只要你一句话,绝对不让他们过得舒服。”有人接着说。

“你们别管。”

周了了有点郁闷,打电话约人去了KTV,却没想到会在那儿遇到林粲。她们几个女孩喝着饮料聊着八卦,林粲非凑过去,贱巴巴地挤到她身边:“我给你点了首歌。”

周了了不高兴地瞪他:“你真烦,说一百遍了我喜欢学习好的。”

说完,周围的人全笑了,大家都觉得她是在开玩笑。周了了以前也会跟着笑,这次倒是有点认真:“真的啊,你们别不信。”

大家围坐唱歌时周了了去了洗手间,然后她就被林粲拦在了公共洗手台那里。周了了让他滚蛋,林粲有点急了,抓住她的手把她按到洗手台后侧的墙上:“追你这么久你以为我跟你闹着玩呢?”

“你要是敢碰我我爸能砍了你。”周了了也不怕他。

“碰你怎么了?到时候我直接去你家提亲。”

那天的事,周了了回忆了一百遍,丝毫细节都没忘掉。她记得林粲要亲自己,她扭头避开时看到了门边的苏慕。苏慕还是那副冷冷淡淡的样子,双手插兜看着他们,然后长腿一抬,就把林粲踹到了地上。

后来林粲喊了几个人追到大门口,看着载苏慕离开的两辆跑车,追也追不上,一时也不知道他是什么人。咽不下这口气的林粲气急败坏地问周了了:“刚才那人是谁啊?”

周了了回答:“学习好的。”

4
哈尔滨的雪就像是整个冬天都不化似的,天寒地冻的日子也像是没头一样。苏慕终于熬不住这种冷得如刀割一样的天气,因为感冒请了两天假。第三天回学校时,他破天荒地穿了长羽绒服,还戴了口罩,甚至上课都没摘下来。

第一节课下课,周了了拿着书包将苏慕的同桌撵走:“换座。”

苏慕闭着眼靠在椅子上像是在睡觉,听到动静抬头看了他们一眼。周了了目送他的同桌离开,转头看向苏慕。

苏慕闷闷地低咳一声,闭上眼睛又想睡去时,周了了坐到座位上,对他说:“我不太会暗恋,喜欢你这事一定要让你知道。”

苏慕挑眉看她,周了了昂着头回视,那模样根本不像是表白,倒像是挑衅。他几不可闻地弯了弯眼睛继续闭目养神,周了了撅了撅嘴,瞪他一眼。就在她以为他不会回答什么时,只听苏慕淡淡地“哦”了一声。

那是周了了活了十八年第一次表白,而对方的答复,只有一个“哦”。

周了了郁闷了。

第二天早自习,她走进教室,脚一抬踩到自己的座位上,伸出手指着自己的腿:“你不是喜欢大长腿吗?”

苏慕瞄她一眼:“嗯,姚明那样的。”

周了了气呼呼地坐到了座位上,一整天没再和他说话。

第三天,周了了绞尽脑汁地想到一个话题:“打游戏吗?LOL? DOTA?”

苏慕摇头:“不玩。”

第四天,周了了没什么斗志地问:“或许,你喜欢梅西吗?”

“我喜欢内马尔。”

“内马尔是谁?”周了了蔫声蔫气地问。

“你知道梅西不知道内马尔?”

那段时间,周了了非常郁闷,好友们轮番给她出主意,可苏慕就是油盐不进,毫无突破口。

后来,周了了没再努力制造话题,几天都没搭理苏慕。快放学时,苏慕倒是先主动说了话:“你最近有心事?”

周了了正有气无力地趴在桌子上,手里拿着笔东点一下西点一下。听到问话,她头也没抬地随口答道:“是啊,心里有了苏慕,也就有了心事。”

说完这话,两人都愣了一下。苏慕是因为自己突然莫名的心弦一颤而愣怔,周了了是因为发现问自己问题的是苏慕而惊讶。然后周了了眸光闪闪地看向他:“哎?哎?你和我说话呢?”

苏慕看着她呆呆的神情,笑了一下:“放学了。”

那天,周了了和苏慕一起背着书包离开教室。苏慕迈着长腿走在前面,周了了第一次觉得自己腿短,要加快步伐才能跟上他。快到公交车站时,周了了紧赶着跑了两步,追上他问:“苏慕,你为什么一直戴口罩?”

“因为我感冒了。”走在前面的苏慕头也没回地答。

“传染给我呀,传染给我你就好了。”

“怎么传染?”

“亲我啊,最直接有效的方式。”周了了说。

苏慕停下脚步,回头看她,她还是那副挑衅的模样。苏慕“啧”了一声:“你实践过?有效吗?”

周了了鼓了鼓腮帮,还没想好怎么回答,就听不远处公交车站等车的人群中传来一句:“呵,高三(18)班的周了了真够不要脸的。”

周了了和苏慕几乎同时眉头一皱,周了了看向人群,昂着头:“要脸干什么,我要苏慕。”

苏慕再次低咳起来,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感冒。半晌,他失笑地看着周了了:“周了了,你知道什么是害羞吗?”

苏慕说完这句话就上了公交车,留下周了了一个人愣在那里。半晌,她突然捂着脸笑了,拿出手机在微信好友策划群发了条语音:“刚才苏慕叫我周了(le)了(le)。”

好友回:“你不是最讨厌别人这样叫你吗?”

“他不是别人,他不一样。”

5
似乎是高三的学业沉重烦闷,同学压抑太久需要一个爆发点。

于是,学校里关于苏慕家里的事的传言四起,突然间,似乎全校都在讨论。因为苏慕考了全校第一,因为苏慕长了张迷人的脸,关注从四面八方而来,传言也随之越传越烈。

这天课间,周了了从洗手间回来,路过走廊时听到有人提苏慕,就凑过去听了两句。她突然就火了,伸手推了一把隔壁班聊八卦的那个女孩:“再敢乱说信不信我打你?”

“周了了你有病啊,又不是我说的,大家都在说。”那女孩涨红了脸。

“大家都是谁,你把大家叫到我眼前来我问问。”学校里的人都知道周了了喜欢苏慕,所以为了避免挨骂,这些事没人敢和她说。

“你不承认这也是真事儿,他和他妈妈就是被他爸和小三给赶出来的,在上海混不下去了才回哈尔滨的老家来。听说以后继承他家公司和财产的都是他爸和小三生的儿子。”另一个女孩说。

“信不信我把你嘴缝上?”周了了指着她,恶狠狠地威胁。见女孩不敢说话了,她看了一圈周围的人:“前几天我亲眼见到苏慕他爸爸来找他,就在学校后门,他爸爸求着他回上海。别人家怎么回事你们知道个屁,说得跟自个儿亲眼看到似的。再让我听到你们瞎传,把你们嘴都缝上。”

走廊里那么多学生,再没人说话。周了了见威胁见效了,得意地扬了下头,转身想回教室,结果就看到站在教室门口的苏慕。

他和她一样,也从不穿校服,黑色毛衣加牛仔裤,随意地靠在门边,在一片蓝色校服中是那么显眼。他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周了了,你好凶啊!”

周了了懊恼地垂下头,心想:完了,我太凶了!完了,让他看到了!

接着,在嘈杂的上课铃音中,她听到苏慕的声音若有似无地传来:“进来上课。”

那天晚上放学,周了了依旧沉浸在郁闷的氛围中,慢悠悠地收拾着东西。苏慕背好书包后看了她一眼:“快点。”

“啊?”

“快点收拾,一会儿我赶不上公交车了。”他耐心地又解释了一遍。

直到走到公交车站,周了了都有些飘忽。她还没太搞明白怎么回事,苏慕要坐的公交车就来了。周了了忙扯了扯苏慕的袖子:“你今天有点怪。”

“怎么怪了?”

周了了想了想,再抬头,笑眯眯地说:“怪好看的。”

苏慕笑了一下,隔着羽绒服帽子拍了拍她的脑袋。周了了脸上的笑意更浓,眼中的狡黠一闪而逝:“他们说你喜欢吃草莓?”

“嗯。”

“要尝尝我草莓味的唇膏吗?”

苏慕怔了怔,随即再次失笑。公交车站人群中又传来那个声音:“哎呀,我真的受不了高三(18)班的周了了了。”

苏慕转身上了公交车,在公交车要关门之际,他突然一字一句清晰地对着车站的人群说了句:“我受得了。”

6
第二次模拟考试成绩出来那天,周了了和众人一起挤在榜单前抻长了脖子看榜。班主任还以为周了了有了上进心,差点激动得热泪盈眶。

当周了了看到第一名稳稳的还是苏慕时,她哼着歌走回座位:“苏慕,你交了女朋友也没耽误学习,真是强啊。”

苏慕放下手里的书,抬头看她:“我什么时候交了女朋友?”

“不是我吗?”

“哦。”

那天,周了了在好友策划群里问了一百遍他那个“哦”是什么意思,大家都回答不懂,并表示苏慕真是个谜一样的男子。

为了进一步确定,放学时,周了了拉着公交车站的苏慕,撒娇道:“别回家了,我教你打台球啊。”

“不思进取。”苏幕说她。

“进取是谁,我只思苏幕。”

苏幕忍了一下,没忍住笑了。周了了以为有了希望,可苏幕随手拍了拍她的脑袋,转身还是上了公交车。

人群中一如往常地传来:“高三(18)班的周……”

周了了喊了句:“闭嘴!”

苏幕坐的公交车快要到最后一站时,他接到一条陌生号码发来的信息:苏慕,周了了在我手里,来台球馆。——林粲

苏慕下了车,打车回到学校门口。台球馆还是老样子,紧闭的大门一侧的灯箱温暖又明亮。他推开门刚进去,就被人抱了个满怀:“早知道你这么好骗我早用这一招啊。”

苏慕没有推开周了了,只是有些无奈地低头看着她。周了了高兴得小脸通红,拉着他去打台球。其实她的球技烂得不行,苏慕看着她高兴的样子,走过去扶住她的手:“就这半吊子技术还想教我?”

她的几个好朋友坐在椅子那边看着他们,嘀嘀咕咕嘻嘻哈哈地笑着。

周了了了解到他的球技后,“啧啧”称赞道:“我就说和前几天那开跑车的纨绔子弟玩的人也不是什么好鸟。”

苏幕用手指点了点她的脑门,表示对她的形容不满。

那天,苏慕和周了了在台球馆玩了两个小时。林粲来的时候看到两人亲密的样子,气得差点把台球馆的门踹坏。

“你叫苏幕?出来单挑!”林粲是这一片有名的小混混,他指着苏幕的鼻子挑衅。

苏幕斜觑他一眼,用那种看幼稚小孩的眼神,仿佛话都懒得和他说,只低头问周了了:“继续打?”

然后在林粲气急败坏时,台球馆来了一位穿着貂皮大衣的美丽女士。头发烫着卷,一丝不苟地梳着,脸上画着精致的妆,像是电视里大户人家的贵妇人,涂着红色指甲油的手指间夹着烧了一半的烟。她站在门口,扫了一眼弯腰搂着周了了打台球的苏慕,唤了声:“苏慕。”

苏慕叫了声“妈”,就跟着她出去了。周了了追到门口,苏慕的母亲看她一眼,当着她的面就问:“交女朋友了?玩玩就行,过一阵你和妈一起回上海。”

“不准备回去了。”

“开什么玩笑?难道要便宜那个小贱人和小崽子?”苏慕的母亲声音尖锐,说着,她不耐烦地看了一眼周了了,“就因为她?你以后离我儿子远点,他放学不回家我会以为他是被小贱人买凶灭口了。”

周了了愣了半晌:“我保护他啊。”

苏幕笑了一下,他母亲瞪他一眼,吸了口烟:“就你?丫头片子!”

说完,她率先转身离开,语气严厉地喊苏幕回家。

苏慕弯腰对周了了说:“你进去玩。”

周了了回了台球馆,林粲还是一副狗皮膏药的样子:“你和那个苏慕什么关系?你们在一起了?”

“关你屁事?”

“他要敢跟你在一起我就找人做了他。”

“你信不信我找人做了你?”

周了了总是喜欢放狠话,虽然她只是随便说说。后来她回忆,如果她当初把林粲的话当真,会不会就能躲过那一劫?

7
这年二月末,中国的春节快到之时,周了了的父亲打电话到科罗拉多州让她请个假回家过年。他哄着她:“不是快过生日了吗?一起庆祝一下,找你的那些小伙伴。”

“不想过生日。”周了了已经好几年不过生日了。

当年,她就是因为生日,把苏慕弄丢的。

十八岁的生日会,她父亲很是重视,夸张地找了专业团队来家里布置。在春节前的周末的一个晚上,请了她很多朋友和同学来家里帮她庆祝。

包括苏慕。

同学们时不时的起哄让周了了的父亲察觉了什么,他平时宠周了了宠得厉害,倒是没为难苏慕,甚至还夸苏慕一表人才。

苏慕因为他母亲的缘故,只待到九点多就离开了,周了了非要和家里的司机一起送他回家。

那天晚上雪下得很大,洋洋洒洒的鹅毛大雪在灯光扫过去时一片白茫茫。车子开得很慢,到苏慕家楼下时已经快十点,周了了跟着他下车,因为喝了酒,胆子比平时还大,拉着他的手不想让他走。

“回去吧,那么多人还在家里等着你。”

“我就想和你待在一起。”她晃着他的胳膊,“苏慕,毕业了和我一起去留学吧。”

苏幕没回答,周了了磨磨蹭蹭也不回家,站在纷飞的雪中和他说了许多话。他耐心地听着,偶尔回答两句。后来周了了的父亲打电话来催,她才不情愿地离开。离开前,她突然说:“回答我一个问题。”

苏慕看着她:“嗯。”

“从前呢,世界上只有两个人,一个叫我喜欢你,一个叫我不喜欢你。有一天,我不喜欢你死掉了,你说还剩下谁?”

苏慕比刚来哈尔滨的时候爱笑多了,听完这个问题,他笑着抬手摸了摸周了了的头发。

距离那天已经过去四年,周了了没少猜测,如果林粲那晚没出现,苏慕的回答会是什么。

她一直以为林粲是个小混混,顶多平时打个小架虚张声势。没想到那天,他就那样,十分突然地,自己一个人从雪地里跑过来,目露凶光,面色狰狞。

要不是司机及时开车过来挡在他们面前,事情可能更糟糕。

周了了因为拉扯头部磕到雪中的石头上造成轻微脑震荡,而苏慕腹部中刀。幸运的是,因为他反应迅速,用手做了阻挡而没有伤到要害。

后来的事她到现在都不愿意回忆,苏慕的母亲痛骂了她一顿,不肯让她去看苏慕。她出院的时候向医生打听了苏慕的情况,医生告诉她,苏慕早被接回上海治疗了。

从那以后,她很长一段时间联系不上他。直至四月,学校里开始疯传苏慕家里出了事情,传得神乎其神,都在信誓旦旦地说苏慕的母亲开车撞死了那个传闻中的小三。

周了了想尽办法联系苏慕时,她的父亲已经开始帮她办理出国事宜。他说:“林粲逃了,为了你自己,为了苏慕,出国吧。”

8
七月的时候,周了了从丹佛大学毕业。她的父亲来参加她的毕业典礼,再次说出希望她回国的意愿。

周了了一如往常地拒绝:“对不起爸爸,我不想回去。”

周父这么多年用尽了办法也没把她哄回国过一次,唉声叹气地离开前,他留下了她在国内用的手机:“找他去吧,愿意去找他就去找吧。”

周了了一下就明白了父亲说的人是谁,她犹豫了半天,最终还是摇摇头。

后来,周父去而复返,气呼呼的,像是拿她没有丝毫办法:“林粲是收了钱去要苏慕的命,跟你没关系。”

周了了像是一下没听懂,迷茫地看着自己的父亲。

“苏慕回上海也是因为怕连累你,后来他回来找过你。”

周了了反应了一会儿,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他妈妈怀疑是他父亲新娶的那个女人指使的林粲,就开车撞死了那个女人。我不想你和家庭关系那么复杂的人来往,所以撵走了他。苏慕那个孩子,很懂事 ,他都懂。”

“爸爸……”

“这么多年过去,他家那些恩怨情仇也平息得差不多了。你要是非得嫁去上海那就去吧,总比美国近!反正我是犟不过你的!”

她父亲留下的那部老手机,在她离开中国前曾收到过一个陌生号码发来的信息。她一度希望那是苏慕发来的,却又不希望那是他发来的。

周了了在父亲走后,打开了最后那条信息。

还是四年前的日期。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发来:你会等一个人很多年吗?

她回:不会。

为什么?

凭什么?

下面,有三条她不曾见过的新的信息。

我会。

凭我等的人,是周了了。

上海市××区××路××号,你来之前,我不会搬走。

9
周了了买了直接从丹佛飞上海的机票。

那个地址很好找,一栋精致的欧式小楼,院子里花草茂密簇拥。从外面看进去,会觉得主人很会生活。

七月的上海很热,像是要把人烤焦,周了了打着一把蓝色的遮阳伞,忐忑地按响了门铃。她猜到这是苏慕的家,却又害怕不是苏慕的家。

来开门的是个年轻男人,并不是苏慕。

那人问:“你找谁?”

“对不起,我走错了。”周了了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气温似乎又升高了,热得让人感觉要窒息。

就在她转身时,那人突然说:“哎,我好像见过你,你不是苏慕的那个同学吗?”

周了了愣怔的瞬间,那人朝门里喊了句:“苏公子,当年误会你喜欢她的那个哈尔滨女孩来找你了。”

随即,屋里传来叮叮当当什么东西摔到地上的声音。

上海午后毒辣的阳光照射中,门口那人出来将院门打开,屋子大门里跟着走出一个人来。

一如当年的那个少年模样。

在风雪冰冷的哈尔滨,他们遇见,周了了一直说,那是在劫难逃。

在炎热潮湿的上海,他们重逢,苏幕觉得,那一刻仿佛是重生。

后来的后来……

时隔那么多年,她又过了生日,哈尔滨依旧大雪。那天,他突然心血来潮:“当年你问我的那个问题,再问一遍。”

“从前呢,世界上只有两个人,一个叫我喜欢你,一个叫我不喜欢你。有一天,我不喜欢你死掉了,你说还剩下谁?”

“我喜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