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炳：你离自己越远，离不朽越近

最近读赫尔曼·黑塞的文集，里面有一则名为《盖特露德》的故事。故事说的是一位跛腿小提琴家的成名之路。这位名为库恩的跛腿小提琴家有着近乎悲惨的青年时期——他个性特殊、学业无成、突遇灾祸导致残废了一只腿、爱情无疾而终、友情无以为继。在大多数人的身上，青春是流光的年纪。肆意又昂扬。但在库恩身上，青年时期就是用来受苦的。

书里有一段库恩和其父亲关于青年和老年哪个人生阶段更痛苦的问题的探讨。库恩认为“青年时期是人生最艰难的时期，老年人大都比年轻人更为开朗和满足。”他的父亲在一定程度上同意了这种观点。因为在父亲看来，年轻人只为自己而活，他们的所有感知都只是自己的情绪。高兴的时候满心欢喜，绝望的时候天地同悲。

但老年人不一样，他们开始为别人而活，“一个人为自己钻营，到头来终是一场空，其结果是一无所有。”

判断一个人是否还年轻除了从年龄判断以外，还有一种方式就是看他有没有一种永恒的信仰，是否愿意为了别人（妻子、儿女、同胞、祖国等）而活着。

跛腿的小提琴家不需要精致的妆容和华丽的衣服，他们是创造者，是自己的小天主。他们不需要随目光而来的唾手可得的荣誉，真正属于他们的是那些肺炎、死亡和时间都带不走的传说。近七十年过去了，在这一历程中，华服不新、流行常变、影像陈旧。在时间里所有的事物都在变化，但在无锡崇安寺的二泉广场每晚九点都会响起一只名为《二泉映月》的二胡曲子。

《二泉映月》的作者是我们熟知的阿炳。

阿炳的经历和赫尔曼·黑塞笔下的跛腿小提琴家库恩颇为相似但又更加凄苦。阿炳的青年时期真的如黑塞所说的“是人生最为艰难的时期啊！”

阿炳三岁丧母，后被接入道馆抚养。道馆的当家道士教授他各种各样的乐器。后来在阿炳21岁时，随着当家道士去世的噩耗而来的是常人无法承受的一连串打击，阿炳是当家道士私生子的身份被曝光、倍受打击的阿炳自暴自弃染上鸦片和梅毒、眼瞎后被驱逐出道馆流落街头。

当时也正是国内动荡的几十年，一把二胡、一顶烂帽的阿炳开始了他在无锡街头三十余年的卖艺的生活。风霜雨雪里来，炮火连天中坐。一曲二胡响，一弦低低众生凄苦、一弦昂扬侠肝义胆、一弦悲壮国仇家恨。经历过困顿至寸步难行的青年时代，阿炳在往后的日子里活出了自己所能达到的最耀眼的样子。

曲子是拉给别人听的，人当然也不能为自己而活。虽然眼睛不能视物，但阿炳心中有自己一辈子要盯着的东西。后来，他太老了，拉不动二胡，就在家里靠着给人补弦艰苦度日。当杨荫浏、曹安和教授找到他，要为《二泉映月》录音时，他的二胡早已先他一步走了。阿炳拿着教授们新买来的二胡拉他一生最后一曲《二泉映月》时，在场的人除了他以外都非常满意。

只有阿炳自己知道，真正的《二泉映月》留在了那个属于它的年代。

年少不识弦上声，听懂已无琴与弦。黑塞笔下的库恩和阿炳一样，年少时怎么也弄不懂音乐，等到经历过世事的艰苦，一回头已然发现琴与弓都不存在了，他们就是自己的乐器。对于库恩来说，成名不再是自己的追求，对音乐的爱成了他的永恒的信仰；对阿炳来讲，是二胡给了他新的生命，在新的生命里，爱和公平是他的他的永恒的追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