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田秋生：温柔的含义

哈罗各位，许久不见，我是酷酷。我想跟大家说说我的一个朋友。他是个笑面虎。刚认识他的时候，他脸上挂着笑，说话很温柔。但我总觉得他眼神里透着暴躁和不满。后来和他接触多了，发现他是一个极其努力、对人对己都十分严格的人，也非常有才华。但同时他又很认真负责，帮助过很多人。他很清楚自己的脾气，也很清楚自己绝不能要求别人什么，所以温和的外表就成了他的面具。但一旦遇到问题，他还是会不小心露出严苛的一面。后来他生了一场大病，好不容易捡回来一条命。我再见他时发现他变了一个人——他看人的眼神变得非常温柔。虽然他还是很严格和努力，但对人对事不再那么愤怒了。我从来就不是一个温柔的人。所以我很好奇他的转变。看了吉田秋生的好几部漫画以后，我似乎找到了一部分答案。提到吉田各位或许还很陌生，在网络上搜索也没有太多关于她的评论。但只要我一提《海街日记》或许你就了然了——2015年，日本导演是枝裕和大热的电影《海街日记》，漫画原作就是吉田秋生的《海街diary》。

我为什么会说吉田秋生给了我一部分答案呢？原因是我看到了她作品的转变。请看她的作品年表（不完全）：有些不可思议的房客（1977）恶魔和公主（1977）加州物语（1978-1984）比河更长更舒缓（1983-1985）吉祥天女（1983-1984）Bananafish战栗杀机（1985-1994）樱园（1985-1986）ハナコ月记（1988-1994）情人的吻（1995-1996）夜叉（1996-2002）沉睡的夏娃（2003-2005）海街日记（2007-）标紫的是我看过的作品。由于资源问题能看到的不多，但这几部都能说明问题。吉田作品之转变，更像是一个复杂敏感之人归于平和的转变。

一、吃太多的香蕉鱼

《Bananafish》标志着吉田真正走向成熟。主角亚修将近十年都当选为少女漫画中最受欢迎的角色。他有着坎坷的命运，和黑暗为伍，有着高达200的IQ和盛世美颜（囧），以及一颗愿意为所爱之人付出全部的心。

亚修

在作家J.D.塞林格的短篇小说集《九故事》里，有一篇经典之作叫做《A Perfect Day for Banana Fish》，中译名大致是《逮香蕉鱼的好日子》。故事里，患有精神病的男子在海滩上和新认识的小女孩到海里寻找一种叫香蕉鱼的东西。找到香蕉鱼之后，这个男人回到酒店房间，在自己熟睡的妻子面前开枪自杀了。

1951年塞林格凭《麦田守望者》轰动世界

香蕉鱼怎么可能是简单的香蕉鱼呢？

“…它们游到一个洞里去，那儿有许多香蕉。它们游进去时还是样子很普通的鱼。可是它们一进了洞，就馋得跟猪一样了。嘿，我就知道有那么一些香蕉鱼，它们游进一个香蕉洞，居然吃了足足有七十八根香蕉。”

……“自然，它们吃得太胖了，就再也没法从洞里出来了。连挤都挤不出洞口了。”

（以上摘自《逮香蕉鱼的最佳日子》，李文俊、何上峰译。）

挤不出洞口的香蕉鱼后来得了香蕉热，接连死去。很多人认为，香蕉鱼就是被欲望吞噬的人类（我在知乎上也看到直接理解成性暗示的，你们这群乌糟糟的人类）。

而吉田的香蕉鱼，是被美国药理学学生意外制出来的一种致命毒品。这种毒品最早用在越南战场，可以控制人心，后来被故事中的大反派——纽约黑帮头子帝诺老爹用来作为扩张自己权利的王牌。帝诺老爹借香蕉鱼和国家势力勾结，企图成为国家背后的霸主。而亚修，为了自己心爱的人英二，也为了自己的解放，和养育并践踏蹂躏自己的帝诺展开了一次又一次的斗争。

吉田也算是个小异类了，虽然是少女漫画家，却总喜欢画一些械斗火拼、枪林弹雨的残酷场面（《Bananafish》早期还颇有大友克洋画风的味道）。故事中涉及到猥亵儿童、同性侵犯、走私毒品、家族内斗等很多较为黑暗的问题。

在那个时候，吉田的作品中总有这些极端的元素。比如在《吉祥天女》中，女主角小夜子是一个攻击性极强、到处勾引和利用男性的女人。

《吉祥天女》中的小夜子非常的妖艳鬼魅，和山岸凉子的圣德太子有相同之处。吉田曾经当过山岸的助手，有些人认为吉田是在像自己的老师致敬。

且看一段主角亚修在飞驰的地铁上和老对手火拼的戏。这种硬朗做派在少女漫画中真不常见。那时的吉田无愧为少女漫画中的“硬汉”了。

看《Bananafish》时，我一直感慨吉田在故事背景上做足了功课——从描写纽约帮派斗争，到毒品研发的知识，再到后面甚至引用美国文学作品，吉田想要较为真实地再现两位少年所处的外部环境，以此来凸显两人羁绊的必然性。但整部作品仍然洋溢着一种少女漫画理想化的浪漫，和其中残酷的世界一样离我们非常遥远。

二、海边的高中生

其实看过《香蕉鱼》和《夜叉》之后，我对吉田多少是有些失望的。《香蕉鱼》有些时候喜欢故作深沉，生硬地引用文学作品中的意象，比如海明威的《乞力马扎罗的雪》《岛在湾流中》。两位主人公之间的情谊直到最后几卷才开始产生化学效应。最后的结局也略显无力。

但看了《情人的吻》之后，我对吉田的爱慢慢被点燃。在《情人的吻》里，吉田秋生运用了多线叙事手法，来讲述男女、男男、女女三段感情。三段感情间人物彼此交相呼应，从三个维度非常细腻和准确地讲述了海边这些高中生的内心世界。

《情人的吻》中有很多极具电影感的分格，时间在这些画格中显得舒缓而漫长，非常适合故事中淡淡的情绪。

《情人的吻》中，也有一个不羁的角色——藤井朋章。这个角色和亚修有相似之处，帅气、聪明，还是有钱人家的公子哥。

但是朋章和女性的关系极其混乱，一个高中生甚至传出了逼迫怀孕的女友去自己父亲的妇产科医院堕胎的谣言。放荡的私生活背后是惨痛的家庭经历——朋章的母亲有乱伦倾向，朋章也因此离家。最终朋章离开爱人，离开海边小城，义无反顾地去别处寻找自己的新生活。

写这里之前我犹豫过是否要剧透朋章家庭的真相，毕竟吉田是将它作为一个重磅炸弹投出来的。但正是这个炸弹一下让我抽离开了故事——它像是为了凸显角色的悲惨而制造出来的假象，和角色脱节了。

朋章这个角色在《海街diary》中再次出现了。这一次，朋章的家庭虽然依然破碎，但家庭设定被改为父亲忙于工作，母亲出轨。乱伦的极端设定被去掉了。虽然最终朋章还是离开了海边小城，成为了前几卷故事中二姐的心头痛，但是吉田对这一角色的再塑造提醒了我——朋章这个角色是虚构的。他是吉田曾经创造的人物，如今他再度出现，暗示了吉田的改变。

三、海边二三事

《海街日记》讲述的多为日常之事，吉田不再是那个讲述枪林弹雨、硬朗少年柔情汉的吉田。主角小玲其实生活在一个十分混乱的家庭里——和她生活在一起的三个姐姐，是爸爸的第一任妻子的三个孩子。爸爸抛弃她们，和小玲的母亲在一起。然后小玲的母亲过世，他又和新的女性结婚。爸爸过世后，后母也很快地找到了新的依靠……这样复杂的家庭成分在现实中不可能不被人说三道四，但是吉田笔下的姐姐们却能果敢地收留小玲，小玲也能勇敢地投入她们的世界里。《海街日记》不再像《香蕉鱼》那样是残酷世界里的柔情童话，它走进了生活的洪流之中。

小玲在山顶的大哭促成了电影中非常经典的一幕。在这个情感宣泄的场景之中，吉田安排了三姐掉落照片的动作。三姐的这一声“啊！”让小玲的哭泣不那么歇斯底里，宣泄出来的苦楚也唤起了姐姐们对父亲的回忆。

而整个《海街日记》中，这样的日常细节不断出现。有些时候吉田甚至是有意展现日常生活中乱糟糟、各说各话的场景。

看完《海街日记》之后我意识到吉田改变了。即使写着日常生活中的残酷，她却依然温柔。我不知道还有多少漫画家有她这样的改变。

她的变化让我想到了我那位友人。我意识到，这种温柔的背后是经历过的世事苦楚，也是能够站起来的坚强。

香蕉鱼并不是不存在了，但那份绝望被温柔包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