劝人戒烟,中国人嘴巴磨破,劝了数百年了

《大宅门》片末,生前混事的白家三老太爷通过吃大烟膏子就酒此法就义,于八爷一声长呼:“三老太爷呀,流芳千古啊!”

大烟可害命,已是共识,那烟呢?

在抽烟被“污名”化之前,我国国民甚至普遍认为抽烟无害,或者无足轻重。

比如在更早之前,清太宗崇德四年(1639)颁布了禁烟(大烟)的红头文件:“不许栽种,不许吃卖丹白桂。”(满人称烟草为丹白桂)

结果不到两年,屡禁不止,清朝的官僚们监守自盗,清太宗也曾对他的大臣们说:“尔等诸臣在衙门禁止人用烟,至家又私用之,以此推之,凡事不可信矣。”在崇德六年(1641)不得已又出台了另一部红头文件:“前所定禁烟之令,其种者用者,屡行申饬,近见大臣犹然用之,以致小民效尤不止,故行开禁。凡欲用烟者,惟许人自种而用之,若出边货买者处死。”

意思是在抽大烟的路上,州官们放火,又不许人间点灯,索性一并放了,谁爱抽抽去。

这样放任民众抽大烟的原因还有一个,《〈红楼梦〉的满足习俗》中记载有一段:我国武功,首重习射,不习射之罪,非烟之可比也。用烟之禁,前因尔等私用,故不能治人。至于射艺,切不可荒废。

跟之前关于眼镜的一篇文章同理,满人重视骑射的程度远远高于科举,天大地大,尚武最大。

在当时统治阶级眼中,满人学习习射的优先级,还要高于禁烟。还有当时的文人雅士将吞云吐雾礼仪化,讲究优雅。在中国尝试过鸦片的美国作家项美丽说过一句话:“在当时的大家庭中,鸦片与纳妾同被视为风流而不下流的雅好。”

从美国人在光绪十五年(1889)带着“品海”牌香烟到上海试销,到1891年在天津兴办的“美商老晋隆洋行卷烟厂”成立开始,香烟加美女的广告套路就深得人心,以致于之后民国时期的香烟牌广告如潮水般泛滥成灾。所有人似乎都忽视了香烟的危害性,大肆鼓吹一种富足、优雅的生活状态离不开香烟。

劝人戒烟,中国人嘴巴磨破,劝了数百年了

在某篇文章里,后来的民族资本家们大力发展本土烟草业,甚至将之视为强国复兴的经济强心针,“这时的烟草业真可谓于国有利而无害,强我华族志气。”烟草无害论影响甚广,倘若你是有钱人,为中国的烟草行业贡献一份力量,曲线救国也不是不可以。

除了为国献身,抽烟的文化人标签也没断过。

徐志摩在1925年10月出任《晨报》编辑,1926年1月14日,他编完一篇美国大学教授利卡克的文章——《我所见之牛津大学》后,写下了《吸烟与文化》一文,徐志摩开门见山说:

牛津是世界上名声压倒人的一个学府。牛津的秘密是他的导师制,导师的秘密,按利卡克教授说,是“对准了他的徒弟抽烟”。真的在牛津或康桥地方要找一个不吸烟的学生是很费事的——先生更不用提。学会抽烟,学会沙发上古怪的做法,学会半吞半吐的谈话——大学教育就够格了。

利卡克想要办学堂,有一个兴工动土的优先级,即:我如果有钱,第一件事就是造一间吸烟室,再次是造图书馆,最后有钱没处花的时候,再造课堂。利卡克大概认为,牛津出走的那些政治家、学者、诗人、艺术家、科学家,都是被烟熏出来的。

当然,在上世纪20年代的时候,抽烟有害健康已然被下了公论,从可能存在的、香烟经销商们宣传的香烟(香艳)式美好生活到被“污名”化始末,为普罗大众灌输吸烟有害健康的公式,可谓难煞了一帮人。

如何为文化程度普遍不高的国人普及呢?唯有通俗易懂、人人能唱的歌曲小调。

1902年,沈心工在日本东京留学,他借鉴日本歌曲《手戏》曲调填词创作了他的处女作《男儿第一志气高》,歌词如下:

男儿第一志气高,年纪不妨小。

哥哥弟弟手相招,来做兵队操。

兵官拿着指挥刀,小兵放枪炮。

龙旗一面飘飘,铜鼓咚咚咚咚敲。

一操再操日日操,操到身体好。

将来打仗立功劳,男儿志气高。

这首朗朗上口的歌作为一首“学堂乐歌”,在1904年风靡全国,“学堂乐歌”是当时力主“师夷长技以制夷”从日本搬来的音乐教育课。作为启蒙年代的歌声,“学堂乐歌”被赋予了一项为国民开智的崇高使命,《男儿第一志气高》是第一首学堂乐歌。

早期的学堂乐歌流行旧曲填词,辛亥革命时,仿照《男儿第一志气高》由华航琛重新填词的另一首广为传唱的歌曲名为《戒烟歌》,专门劝诫烟民朋友戒烟以及让广大的青少年同志爱护身体、远离烟草。

纸烟纸烟,害人不浅。

精神钱财,损伤胜鸦片。

劝同胞快快戒吸纸卷烟;

纸烟不吸,空气清新人不厌。

纸烟不吸,名誉保全谁敢轻贱?

纸烟不吸,民壮国强乐永年!

将吸烟比之吸大烟,甚至犹有过之。在后世人眼中,这首颇似打油小调的歌甚至入围了近代著名救亡歌曲的目录。这首歌产生的大背景是1911年发生在上海的禁戒纸烟大会,然而上海起义成功后,仁人志士们整日应酬,陷入了政治活动的社交圈子,又吸上了卷烟,甚为热闹的禁纸烟运动只不到一年,就复归了风平浪静,人们还是该唱唱、该抽抽。

这是我国最早的戒烟歌曲,也是辛亥革命的纪念品。1912年,上海商务印书馆的有识之士,为了庆祝辛亥革命的胜利,出版了一本《共和国民唱歌集》,收录了这首流行的《戒烟歌》,于上世纪80年代,在南京的第二历史档案馆整理史册时重新现世,揭开了历史的尘埃。

2011年5月,南京启动“无烟城市——朝阳行动”,在网络流传可下载的控烟课堂第二期PPT课件中,再次提及了《戒烟歌》,并引出了“中国引以为‘嚎’的七个世界第一”:烟草种植面积第一;烟草收购量第一;卷烟产量第一;卷烟消费量第一;烟草利税第一;吸烟人数世界第一;死于吸烟相关疾病人数第一。

一百年一个轮回。

与《戒烟歌》同期,社会名流金蔚文也作了一首《戒烟小调》,将之印成传单,随街发放,还有辅导员专门传授这首歌的唱法,“一时书场戏馆,人人尽闻。”我未查证到这首歌的歌词,但找到了担任过上海革命军外交总代表伍廷芳的秘书朱文炳创作的纪实民歌小调——《海上光复竹枝词》。

《海上光复竹枝词》载有一段《戒烟小调》的分发情况:“最表同情金蔚文,编成小调满街分。书场戏馆咸投遍,演唱教人耳尽闻。”朱文炳也是个文人,1909年曾写过《海上竹枝词》,看笔风,与戒烟运动时的纪实手类似,比如他专门写的“十里洋场”:“照相申江几十家,门前罗列尽娇娃。没人一去留真相,付与多情满路夸。”

单是1912年,他写了五百首七绝,说是七绝,其实就是前文的民歌小调——《海上光复竹枝词》。五百首七绝中,有一首是直接骂人的:“有人口插一支斜,或是香烟或雪茄。纵未逢人当面骂,自低人格丑难遮。”

如果说其他一些小调是劝诫国人远离烟草的,这首七绝就是直截了当地开喷:“又抽烟呢?贱货!”一点没有劝学的意思,着实很伤人。

可谁让中国人就是好烟呢?至于委婉点的劝诫,也有。在《徐向前回忆录》中,有一首戒烟小调,当时很流行,说的是大烟:

工农呀,弟兄呀,静声听呀哈,唱一个歌儿给你听,其中有原因呀,嗯嗯呀,其中有原因呀。洋烟呀,本是呀,大毒品呀哈,军阀弄来害人民,不让我翻身呀,嗯嗯呀,不让我翻身呀。川北呀,穷人呀,受他骗呀哈,吸上一付大烟瘾,田地卖干净呀,嗯嗯呀,田地卖干净呀自从呀,吸上呀,洋烟瘾呀哈,别人工作我不行,烟瘾发死人呀,嗯嗯呀,烟瘾发死人呀。大烟呀,害处呀,说不尽呀哈,不戒大烟活不成,它和军阀不能分呀,嗯嗯呀,就是大敌人呀。不戒呀,大烟呀,就是死呀哈,戒了大烟身体壮,一齐去打仗呀,嗯嗯呀,一齐去打仗呀。政府呀,发下呀,戒烟丸呀哈,不伤身体不化钱,戒烟不为难呀,嗯嗯呀,戒烟不为难呀。不戒呀,大烟呀,人讨厌呀哈,戒了烟瘾人人敬,全家都喜欢呀,嗯嗯呀,全家都喜欢呀。

当然,对于抽大烟的烟鬼们来说,直接开喷估计是解决不了问题的,因为大烟,打从头起就没少迎战过唇枪舌剑,所以啊,硬的不行,只能来软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