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弹球有毒到手机有毒

《堡垒之夜》(虽然是官方译名,但原文Fortnite是为了讨fortnight两周的谐音,和PvE模式最早白天盖房子夜里守怪坚持整整两周的玩法相对应,跟“夜”没什么关系,因此《堡垒之夜》这个译名其实有待商榷,相比之下《要塞英雄》讨knight骑士的谐音可能更显贴切)可以说是近年来最火爆的电子游戏之一了,上市不到一年就吸引了1.25亿玩家,其最受欢迎的Battle Royale模式虽然听起来很残忍(100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在杳无人烟的荒岛上互相斗法,最后活下来的人胜者为王),但没有血腥效果,更偏卡通的画面风格很难让人把本作和“饥饿游戏”联系起来。

不管怎么说,相信大家都会在一点上达成共识:这游戏真的上瘾。网上到处都是抱怨小孩离不开《堡垒之夜》的家长,放到以前直接把Xbox或者PS4锁起来就好了,但自从Epic给出了手机版,学校也不幸遭殃。临床心理学家Jennifer Powell-Lunder就表示有不少小孩会凌晨3点起床开玩,而远在大洋彼岸的一家英国律所也不忘碰瓷一把,号称5%的英国夫妇离婚都跟沉迷玩《堡垒之夜》有关。

其实,关于游戏成瘾的话题已经屡见不鲜了。多年以来,反对者一直担心受游戏影响的青少年会更有暴力倾向,而考虑到现在几乎每个小孩都有智能手机,大家又开始转而批判开发者如何利用心理陷阱刻意把游戏设计的更容易上瘾。WHO在去年夏天宣布正式将“游戏成瘾”列为精神疾病,恐慌进一步加剧。

对此,很多Powell-Lunder这样的心理学家都表示,和之前害怕暴力一样,对游戏成瘾的担忧恐怕也是被过分夸大了。研究表明,绝大多数青少年都会逐渐学会自我约束,家长的适时管教也大有裨益。此外还不能忘了《堡垒之夜》的社交属性,以往对游戏毫无兴趣的人也会加入进来,反而拉近了人与人之间的距离。

结论已经很明确了,《堡垒之夜》并不会让你的孩子变成僵尸,但这并不妨碍社会各界继续恐慌。

从历史上来看,每有新奇娱乐产品出现,主流社会的第一反应似乎都是反感。知道上一个给社会造成巨大震动,引发无数媒体争议,甚至还一度被立法禁止的娱乐产品是什么吗?说出来可能会吓你一跳,没错,就是现在看来人畜无害的弹球机(pinball)。

从弹球有毒到手机有毒

相信很多国人对弹球的印象都是从Windows XP的内附游戏《三维弹球》开始的,不过在西方社会,弹球可以算得上是由来已久的全民娱乐活动了。弹球最早起源于一项名为bagatelle的19世纪游戏。Bagatelle和现在的桌球类似,新奇又容易上手,深受当时法国宫廷交际花们的喜爱。美国太平洋弹球博物馆的创始人Michael Schiess表示,那时候达官贵人的情妇们终日无所事事,除了饮酒和寻欢作乐,就是玩bagatelle了。

从弹球有毒到手机有毒

深受上流社会人士喜爱的bagatelle

没过多久,bagatelle就横跨大西洋,经过英国移民Montague Redgrave的一番改进,桌台不再平放,有了倾斜角,开球方式则成了带有浓浓资本主义风格的投币。改良后的bagatelle被更名为“pinball”,在大洋彼岸的美国酒吧里获得了新生,不再是上流人士独享的娱乐活动了。

弹球游戏在真正意义上火遍全美得等到几十年后的大萧条时期了。无数丢了工作的劳工迫切寻求简单刺激又便宜的娱乐活动来麻痹自己,看到机遇的Gottlieb公司随之创造出了第一款大受欢迎的弹球机:Baffle Ball。 Gottlieb在巅峰时期一天能造400台机器,最终Baffle Ball卖出了50000台,成为当时销量最好的弹球机。有竞争才有创新,其他厂商也纷纷跟进,给桌台加入了各种五花八门的新设施,自动记分器、装饰灯、响铃都是小儿科了,能让球到处乱飞的弹力杠也是在这个时候被引入的。

从弹球有毒到手机有毒

Montague Redgrave改良的新版bagatelle,注意游戏台里的针(pin),这就是“pinball”名称的由来

不出所料,面对突然爆红的弹球机,当时的不少人都是十分反感的。人们普遍把弹球机和懒惰、恶习联系在一起,在弹球机前争相投币的无业游民成了大家鄙夷的对象。南加州大学的社会科学家Karen Sternheimer表示:“人人都在担忧,这帮人这样下去,还能好好工作吗?” 《弹球巫师》一书的作者Adam Ruben则一针见血的指出,玩弹球明明是在那个工作机会缺失的年代百无聊赖的人们应对的方式,社会却反过来认为是玩弹球才导致了没工作:“花费自己的辛劳所得拿去看一颗小破球撞来撞去而不是给家中饥肠辘辘的老婆孩子买吃的成了那个年代普通美国工人阶级的缩影。”

也有人担忧弹球会把小孩带坏。小孩子天生就喜欢这些花狸狐哨的新奇玩意儿,当时的纽约市长Fiorello La Guardia就怒斥弹球机乃“全民公敌”、“把小孩来之不易的午饭钱全都骗走”。面对无辜的弹球机操作员,La Guardia市长嘴下也毫不留情,称其为 “穿的人模狗样,背地里确是人面兽心的无耻吸血鬼,只为榨干穷苦民众的最后家当”。

早期弹球机的玩法比较简陋,只需要发球一项操作,剩下的走势就全看天了,侥幸拿了高分的人可以换到香烟、丝袜等奖品。其实这跟赌博机在原理上并没什么两样,相信大家也就不难理解当时深受传统宗教理念影响的美国大众为何会对弹球机如此鄙夷了。雪上加霜的是,弹球机凭借高频现金交易的性质吸引到了当时肆虐全美的黑帮的注意力,不幸沦为犯罪集团的洗钱工具。

怎么样,又是上瘾,又是带坏小孩,又是赌博骗钱,看到这里大家是不是有点似曾相识的感觉?

言归正传,到了20世纪30年代末期,眼看弹球机的受欢迎程度不降反增,市长La Guardia终于忍无可忍,指示纽约警察开始查抄取缔,为表现市政府面对邪恶不屈不挠的钢铁意志,所有没收来的弹球机都要被当街砸毁,完后还要扔到哈德逊河里,不留全尸。最终,纽约城里11000台弹球机都被悉数销毁,心情大好的市长凭一张举着铁锤挥向游戏机的照片火遍全美,成了对抗犯罪的正义象征。

此后,洛杉矶和奥克兰等不少城市也都效仿纽约取缔了弹球机,不过有些地方政府却依旧允许弹球机合法经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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市长大人怒砸弹球机

时间一晃到了1947年的美国,二战打完了,经济也飞速发展,但pinball依旧在合法与不合法的夹缝之间勉强生存,受人唾弃。这时,曾经的业界霸主Gottlieb推出了跨时代的新款弹球机:Humpty Dumpty。同以往的弹球机不同,Humpty Dumpty最大的改进就是加入了一对机械挡板,技艺高超的玩家可以在弹球即将坠落时操作踏板把球弹回去。这一改动意味着弹球不再是全凭运气的概率游戏了,赢不赢取决于玩家的技巧。弹球终于彻底甩掉了赌博的称号,为重回主流视野扫清了障碍。

慢慢的,评判一个人酷或是不酷就得看他玩弹球能撑多久,而这种带有一定非法性质的游戏更是深讨叛逆青少年的欢心。弹球迅速渗透到了美国社会的每一个角落,几乎每一个流行文化象征都会有对应的主题弹球机出现,从披头士到MLB,只有想不到没有做不到。

此外,受性解放思潮影响,个性十足的艺术家们还给弹球机设计了各种你懂的涂装,这要是让刻板的老爸老妈看到你目不转睛盯着衣着暴露的金发女郎画像,怎还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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跨时代的Humpty Dumpty弹球机

于是,主流社会对弹球的担忧又从赌博和犯罪回到了老生常谈的“道德败坏”和“带坏小孩”上。当时全美销量第四大的杂志《美好家园》还呼吁家长们“赶紧行动起来,不要让你们的孩子成为弹球机的又一个刀下鬼!”

然而,弹球机的经济价值却愈发重要,逐渐成为美国娱乐产业的顶梁柱。在1955到1970年之间,全美弹球机赚来的利润比好莱坞还高!随着时间的推移,对弹球机的指责也不再时兴。

1976年4月1日,弹球机的非法地位终于被解除,全美民众欢呼雀跃,比过国庆还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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弹球机就是那个时候iPhone

时间证明了,弹球机并没有败坏任何人的道德,而现在的人对弹球机的印象反倒普遍是积极向上的。最起码,在家长看来,跑去体验弹球机令人愉悦的触感总比终日盯着巴掌大的屏幕要强多了吧。

社会学家Sternheimer就表示:“现在很多人对弹球机都有一种情怀在里面。弹球看上去简单直白,机器又那么笨重,你可不能像玩手机那样天天扛着走吧。”

许多心理学家都认为,和弹球机一样,随着时间的推移,人们对《堡垒之夜》和电子游戏的不信任也一样会烟消云散。当然了,我们不能忽视的确有不少人打游戏成瘾到无法生活自理,但正如牛津大学网络学院的研究主管Andrew Przybylski所说,“相对而言,对那些重度沉迷打游戏的人来说,游戏可能只是他们的一种应对方式罢了,真正值得探讨的恐怕是他们本身存在的心理问题。”

其实当下的游戏圈里的确有些东西需要大家保持警惕,而讽刺的是,这几乎跟几十年前社会对弹球机的担忧如出一辙:赌博。近几年,开箱抽卡这种和刮刮乐彩票没什么区别的东西逐渐从F2P游戏蔓延到了传统3A大作,招致不少人不满。现如今已有部分国家把带开箱的游戏定义为赌博,更是加深了社会对电子游戏的负面印象。

好在《堡垒之夜》的Battle Royale模式并没有什么开箱属性,主要还是在检验玩家的技巧。

也许将来的某一天,电子游戏的文化地位也会跟曾经的弹球机一样发生质的变化。可能现在痴迷《堡垒之夜》的孩子们会在30年后看着自己植入神经芯片的小孩沉浸在无线VR场中无法自拔,低头感慨:还是我们那时候搓手机有意思啊。

从弹球有毒到手机有毒

“现在的小孩天天泡在无线神经VR里,哪像我们那会操作手机还要用到手势技巧,哎,一代不如一代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