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精英的复仇:特朗普与民粹主义

30年的全球化,美国中产阶级萎缩,贫富差距极速扩大,广大中西部的白人成了全球化的受害者,铁锈地带的白人丢掉了曾经高薪的制造业工作,沦为新的贫困阶层。同时大量的移民涌入美国,让原本就保守的乡村、郊区白人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慌。他们长期被主流社会所忽视,没有人为他们代言,最终他们怀着满腔怒火选出了特朗普。

特朗普在这股民粹主义大潮上上位,并让美国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分裂,特朗普的当选是失落白人对于精英的报复,民粹主义本就是代议民主失灵民众的自发反叛。

一、反对精英

首先我们明确一下民粹主义的定义,按照德国学者米勒的定义,民粹主义有两个特点,一是反对精英,二是对人民代表性的垄断。民粹主义者们宣称,只有他们才代表真正的人民及其意志和利益。这种对政治代表性的道德垄断是民粹主义最大的特质。

按照这个标准,桑德斯不属于民粹主义者,而特朗普则是典型的民粹主义。

桑德斯虽然反对精英,但桑德斯从未声称自己是人民唯一的代理人,他也不认为只有自己的选民才是美国人民,他最常说的一句话是自己是工人阶级和年轻人的代表,他从未试图垄断人民的代表权。就这点看,桑德斯仍属于传统代议政治的范畴。

相对于桑德斯,特朗普更符合民粹主义的定义,特朗普有着鲜明反对精英的特质,他将主流媒体解构为Fake news,将华盛顿的专业政客和专家解读为为一小撮人服务的阴谋家,他宣称美国不存在言论自由和选举公正,美国一切成型的制度都被特朗普所鄙视。在外交上,特朗普更是无视一切协议和规则,仅凭自己的意愿随意毁约,各种退群行为极大消解了美国的公信力。

在特朗普的口中,美国成为了一个舞弊横行,法治全无,不讲信用、言论管控,贫穷落后的第三世界国家,特朗普完全解构了美国神话,让美国的威望跌到了谷底,沦为了国际的笑柄。

桑德斯只是解构了华尔街的神话,而特朗普则解构了整个美国,解构了已经实行200多年的精英政治,在他的口中,美国传统的代议制民主只剩下了一团谎言。

除了反对精英和一切现存规则,特朗普还宣称自己是人民的唯一代表,那些不同意他政见的人,要么是少数利益集团的走狗,要么干脆就说他们是外国人,比如特朗普一直说奥巴马不是美国人,是一位非法总统,当民主党四小将抨击特朗普时,特朗普也说他们是外国人,并希望他们滚回家乡。
特朗普的问题从不在他的政策而一直是他的言行,特朗普的政策,遏制非法移民,减税,贸易关税,发展传统能源,宣扬基督教,这些政策本身没有大问题,这和普通共和党人的文本并无不同。
特朗普的问题在于他总是以一种民粹主义的方式表达观点。相对于解决问题,他更喜欢激起对手的愤怒,从而让自己的选民更加拥护自己。
对于非法移民,他完全可以说保护非法移民就是对合法移民的不公,并用高犯罪率来说服美国人民,但他偏偏说墨西哥人都是毒贩和小偷,以此刺激红脖子的情绪。
对于民主党左派,他完全可以说左派摧毁了美国价值观,并详细说明少数族裔特权、逆向歧视、政治正确对底层白人的危害,同时用保守主义理论说明左派的政策并不能解决少数族裔贫困。但他偏偏要说对方是共产主义者,他们中的很多人根本不是美国人,他们就是存心搞破坏。
在弗洛伊德事件中,特朗普完全可以说我同情弗洛伊德,也同意改革警察系统,但暴力的示威是不允许的,因为他对无辜的人造成了损害。但他偏要说射杀他们,他们都是无政府主义暴徒。

从2016年起,我就一直关注特朗普,遗憾的是,我从未见他在任何一次演讲中详细分析美国的问题,他甚至没有表现出多少保守主义的价值观,他一直在用粗话侮辱对手并调集支持者的仇恨。
特朗普的目的从来不是解决问题,他想的只是如何提高曝光率,让文化较低的红脖子更加支持自己,他的眼里只有选举利益而没有丝毫国家利益。
特朗普言行无度,民粹主义的原因很简单,因为他的目标选民是文化水平较低的红脖子,大部分人没有受过大学教育,他们只能听懂粗鄙的语言,特朗普为了迎合他们,就用简单的语言挑动他们,让他们成为了自己忠实的信徒。
二、“我们”与“他们”
特朗普还极力划分“我们”和“他们”,2020年独立日庆典,特朗普将民主党左派视为美国的威胁,他说美国左派:“正试图抹杀我们的历史,诋毁我们的英雄,抹杀我们的价值观,并向我们的下一代灌输仇恨”。
这个“我们”非常值得玩味,即只有特朗普的选民才是我们,而民主党的支持者则不属于我们,只有特朗普的选民才代表美国的根基,才是真正的美国人,美国传统的解释权在特朗普选民和白人右派手里,民主党人的价值不属于美国。
他将红脖子遭受的苦难解读为精英群体的阴谋,他将民主党及其支持者说为全球化利益集团及其走狗,而红脖子就是这一集团的受害者。他将红脖子拔高为美国传统的捍卫者,说他们才是真正的美国人,而民主党人大都是妄图摧毁美国根基的共产主义者。
这种敌我划分让他的粉丝感到极大的悲愤和屈辱,他们感到自己身上肩负拯救美国的大任,并发誓要和试图摧毁美国的坏人做斗争。特朗普让原本就分化的美国更加分裂,让原本的异见变成了激烈的冲突。

三、革命政客与传统政客
这种冲突和对立正是特朗普想要的,特朗普和拜登最大的不同,就是拜登依然是传统代议政治的范畴,他想要争取全美国人的支持,正如他所说,他不是民主党人的总统也不是共和党人的总统,而是全美国的总统,他随时愿意做出妥协,为了美国的团结,他可以联合桑德斯,甚至特朗普的支持者。
特朗普则不同,他更贴近列宁、希特勒这样的革命政客,他从来不奢望得到全体国民的支持,他只想得到其中一部分的支持。他从来不需要全美国的认同,他只想得到失落白人的认可,这决定了特朗普不会对左派作出丝毫的妥协,因为任何妥协都是一种背叛,特朗普拒绝承认大选结果,嘴上不认输也是同理。
特朗普与民粹主义的盛行对美国无疑是灾星,但这背后表明美国存在结构性的矛盾,即广大的中部地区、南部地区,铁锈地带有着大批失意的白人,这些白人长期被主流社会所忽视,他们是30年来全球化的受害者,他们是在绝望之下选出了特朗普。特朗普只是顺民意而为,因为有民粹的土壤,特朗普这样的民粹领袖才能上台。

如果美国不能解决失落白人的问题,让大多数人无法享受全球化的好处,那么迟早会有更多特朗普出现,并以更加激烈的方式冲击美国的现存秩序。
美国要想避免下一个特朗普的出现,必须要进行系统性的改革,必须解决失落白人的困境,消除民粹的土壤。我一直强调中美都需要改革,无论多么强大的国家,只要放弃反思和发展,那么迟早会从神坛上跌落,沦为二流国家。
改革永远在进行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