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预测,只可臆想:那些世纪狂飙的巨构计划

不可预测,只可臆想:那些世纪狂飙的巨构计划

建筑电讯小组关于未来城市的构想

图源:pinterest

利维坦按:我们的先祖早早地分成了两个派系:一族钟情于坚固的墙壁,是不愿意出门觅食的惰者,最后选择了在山崖的洞穴里蛰居,抱团取暖;而另一族则向往无尽天地,渴望大有作为,靠着强而有力的尾巴在林间闪转腾挪,是灵动不息的浪人

然而很不幸,作为习惯定居的人类,我们恐怕是那些懒惰者的后代。


尽管能够被归类为群居动物的物种并不在少数,但人类在居住习性上依旧与其他动物有着很大的不同。野牛喜欢成群结队横穿草原,海豚习惯相伴相随片刻不停留,就连我们的灵长类“表亲”也喜欢在树与树之间不停变换栖息处,哪有吃的哪就是家。

我们却往往会锚定一个具体的、容器性质的固定住所。虽然蜜蜂也会这么做,蚂蚁也会这么做,但在哺乳动物里面,只有人类和少数啮齿类动物才会这么做。

由此我们开始像培养皿里的细菌一样形成“菌落”,聚居地伴随着我们共同进化,建筑的形态从洞穴逐渐演变成茅草屋、瓦房,直至钢筋水泥造就的大楼。

而未来的建筑又会是怎样的?我们无法预测,只能想象。

乌托邦色彩的建筑空想

毫无疑问,工业革命将整个世界带入发展的高速道,高效率运作的工业社会让未来仿佛有无限可能。许多曾经看似痴人说梦般的想法,在彼时拥有了实现的契机。

与此同时,受到社会发展所鼓舞的设计师们以自己的方式对技术进行顶礼朝拜,一时间涌现出很多具有乌托邦色彩的未来建筑构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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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顿纪念馆

设计者伊托尼-路易·布雷(Etienne-Louis Boullée)

图源:wiki

上图这一伟岸建筑的素描来自18世纪的巴黎建筑理论家伊托尼-路易·布雷。此人知名度算不上高,也少有作品传世,但为纪念牛顿逝世150周年而进行设计的牛顿纪念堂——尽管自诞生之日起就从未脱离过纸面——却是对启蒙运动时代一个诗意的致敬。

建筑的主体结构是一个直径150米的大球体,嵌在三层蛋糕状的基座中。构想中,牛顿的石棺被放置在球体底部的中心,是室内空间唯一的可参照尺度。

白天的时候,光线从球体外侧无数个按照星座排列的孔洞照进室内,以营造混沌的空间感。而到了晚上,球体中心的超大灯具将四射光芒,室内每一个角落都将雨露均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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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间照明的牛顿纪念馆

图源:arc1

作为第一批在工业革命中展开浪漫构想的建筑师,布雷无感于典雅的洛可可画风,其建筑理念一反传统,集浪漫主义的感性、新古典主义的理性和古代建筑的庄伟于一体,在当时是典型的“离经叛道”,但同时也缺乏实践价值。

当然,我们不能以“缺乏实践价值”来批判任何一个前瞻性的构想,就像我们不能指望史书可以还原某个时代碎片的全貌。

对于未来的所有探讨,永远都会有彼时现实的镜像在里面时间无法在某个细微尺度上进行分割,但是过去、现在、未来三者之间,往往难以避免呈现出断代的面貌。

这种特征,在一战时期的意大利未来主义运动代表人物安东尼奥·桑特艾里亚(Antonio Sant’Elia)的建筑设计中同样非常明显。下图便是此人在1914年展出的系列建筑图作品之一,名为“新城市”(CittàNuov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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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人堂-蒙扎公墓

图源:artcontrarian

虽然同样未能落地,但安东尼奥的设计中包含大量摩天大楼、空中过道、露台等层叠结构。尽管只是基于对技术的纯粹兴奋但我们很容易在现代建筑中找到他所绘画的影子,甚至连电影《银翼杀手》也曾借鉴过他的未来主义愿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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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源:amanecemetropolis

可惜的是在1916年,年仅28岁的安东尼奥在第一次世界大战中丧生,再也没有机会实践或者见证他的憧憬照进现实。

作为“语言”的建筑

丰子恺在《艺术教育》中曾经将建筑和音乐放在一起做过类比。他认为“音乐能广播,建筑形最大,皆能统制群众之感情,使之一致兴奋,或一致沉静”,正因如此,“军队必需音乐,国家必有庙堂,故礼乐为治国之大本。”

这或许能够在一定程度上解释,为什么荒乱时期的一些建筑往往会极度强调美学形态。最近且最具象的例子是苏联时期的建筑,比如斯大林下令在莫斯科建设的七座摩天大楼,称得上改变了莫斯科的天际线。

前苏联时期的著名建筑往往辨识度很强,首先特征是“高”,然后就是“尖”,高耸的建筑一时间成为苏联时期这片土地上最静默且有力的语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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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义战后天际线的莫斯科“七姐妹”建造于斯大林执政的最后十年间,结合了巴洛克式和哥特式的建筑风格与美国1930年代摩天楼的建筑技术

图源:inyourpocket

60年代后期,全世界很多地方都处于百废待兴的状态,这些建筑反映了战后的苏联人民努力寻找新身份的过程,他们极力希望借由建筑来具化地位。

但即便是1924年春天就开始计划建设的苏维埃宫——那个以“世界最大、最高宫殿”为目标、顶端耸立列宁雕像的建筑,直到苏联解体也从未投入建设,有如一场雄伟的幻觉。原因很简单:没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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构想中的苏维埃宫剖面图

图源:pinterest

最后敲定的方案中,苏维埃宫总体积达到了7.5万立方米。而就高而言,它不仅要超过克里姆林宫,而且要超过彼时世界上现有最高的建筑:构想中的苏维埃宫高达415米,比埃及胡夫金字塔高278米,比德国科隆教堂高255米,比罗马圣彼得教堂高272米,比巴黎埃菲尔铁塔高95米,比纽约帝国大厦高8米。

苏维埃宫的地基在1931年就开始挖掘,并在同期开始向世界征集设计方案。而仅仅在那一年时间里,建造委员会就收到了来自全球包括柯布西耶在内100多名设计师的设计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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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国建筑大师勒`柯布西耶在为苏维埃宫制作模型

图源:公众领域

最后入选的稿件原本是一个复合型的建筑群,但在6年时间里经历了反复修改,占地面积越变越小,高度越来越高,直到1937年才正式定稿,成为现在图纸上的样子。

基于人本需求的尝试

我们塑造我们的建筑,而后我们的建筑又重塑我们。”1943年面对被炸毁的下议院厅时,温斯顿·丘吉尔曾发出这样的深思。

究其根本,还是要归因为人类本质上是一种令人难以置信的社会生物,这种与生俱来的行为习惯使我们在社区中能够获取安全与乐趣,我们对生存投入的时间和精力也将因此缩减。

但是在战后初期,我们对未来的期待充斥着急功近利的焦躁,且慢慢呈现出混乱的局面。不仅如此,对于未来的态度或多或少也从狂热的期待转变为失望,乃至愿景幻灭。日常的建筑并未伴随着社会发生巨变,但建筑界对于未来的态度已和过去宣告决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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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2年,建筑公司Tibbals-Crumley-Musson所构想的1992年俄亥俄州哥伦布市,建筑与交通设施都通过一个小型动力装置漂浮在空中,行人在地面上可以享受充足的空间

图源:公众领域

美国建筑师弗兰克·劳埃德·莱特(Frank Lloyd Wright)的想法在战后激进的建筑行业显得额外不合群,他认为工业化对生活更多是消解,主张取消那些大城市,其作品采用一种分散的城市布局,以农业为基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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莱特所构想的广亩城市(Broadacre City)草图

图源:公众领域

他心中的英雄是那些“反城市”的流浪者,在抨击现代都市的同时表露出对丛林生活的渴望。身处浪漫主义思潮中,一些建筑师开始质疑工业化模式生活的必要性。

同时期的航天专家冯·布劳恩(Wernher von Braun)则曾经构想过一个直径75米的轮环状空间站,通过自转产生的离心力来提供相当于地球上三分之一的重力后期这一想法则被细化为假想中可容纳一万人居住的斯坦福圆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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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Donald E. Davis绘制的斯坦福圆环内部

图源:NASA

与此同时,伦敦一群建筑专业毕业生、建筑师、艺术家所组成的实验性质小组——建筑电讯派(Archigram)也开始受到关注。这是一个未来主义色彩明确的实验小组,反对权威与英雄主义,支持消费主义的兴起,并希望在此基础上探索未来建筑的新方向,江湖地位有点像是披头士乐队之于嬉皮年代

尽管和同时期的其他建筑设计者比起来,这帮人明显有点不太正经,不仅很少做落地项目,还“不务正业”做起期刊杂志,内容除了建筑相关,还有诗选与艺术评论。但也正因这种“不正经”,给严肃的建筑界带来不同的声音。

小组的形象代言人彼得·库克(Peter Cook)曾有过一个大胆的想法,插件城市(Plug-In City)。在他眼里,所谓的“城市”只是一个单元聚合体——这些单元包括住宅、写字楼、人行道、车道、配套设施等。如果可以像拼乐高一样用插头将这些单元连起来,就可以组成一个城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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库克的插件城市

图源:Archigram Archives

这种想法有两个显而易见的好处:造价低廉、结构自由。小组的另一成员朗·赫伦(Ron Herron),则提出了更为大胆的行走城市(The Walking City)概念。

他所构想的城市里没有私家车,自动人行道和电梯将连接居住区、工作区、消费区与娱乐区,人行将是唯一的内部交通方式。这样一来再也没有超级大城市日益臃肿的疲惫,人与人之间也许会建立起更为亲密的关系。

但是呢,为了让生活更加精彩,整个城市是会带着人行走的,有如游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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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走城市(The Walking City)

图源:pinterest

新的思路

2016年,英国卫报曾经做过一项研究,目前全世界30亿的城市居民里,有10亿人生活在贫困线以下。而未来20年里,全世界将有20多亿人从乡村搬入城市,届时生活在贫困线以下的居民将超过20亿人。

对于低收入人群而言,城市提供了良好的卫生环境和便利的生活设施,是满足基本需求的高速列车;而对于中产阶级来说,城市集中了就业、教育、医疗甚至娱乐资源,在这里更有可能实现社会层级的流动;同时,城市在高收入人群眼里更是创造财富的一片沃土

从最基础的需求到最不可名状的欲望,在城市里一切仿佛都有了更大可能。城市就像是一块巨大的磁铁,吸引着四方来客。但我们很难说这是个好消息还是坏消息,历史并没有提供我们足够的参考经验,一切只能探索。

但至少有一点我们是可以明确的。我们对于建筑的需求早已超逾居住本身,高效性、可持续性仍将会是建筑师们所追求的共同目标。

然而现代建筑有一个特点:迭代速度快。小房子拆了盖大房子,面积大了价值就会更高,一幢水泥浇筑的大楼用不了几十年就被拆倒重建的情况不在少数,这就导致房屋变成了一个快速消费品。

那如果房屋本身就是可以“拆”和重复利用的呢?

香港中文大学建筑学院的教授朱竞翔先生,是一名轻型复合建筑系统的研究者。一则视频可以大致了解他正在做的事情。

有感于现代钢筋水泥形式的建筑对环境造成的不可逆破坏,以及对人与人之间关系的隔离,朱竞翔转而开始考虑自然环境、人与空间的关系。

千禧年后中国房地产经济飞速发展。房屋变成抢夺土地的工具,成为一种快速消费品,不断地被拆和被建。

彼时,中国3年的水泥消耗量就相当于美国一个世纪的总量。这不仅造成了巨大的资源浪费,也引发了环境污染问题。

假如说这个「拆」是持续不断的,那我为什么不去反向设计允许反复拆装的房子?”基于这一层前瞻性思考,朱竞翔在2004年脱下西装重返学校,投入了轻型复合建筑系统的研究中,以期设计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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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年的威尼斯建筑双年展上,他展出了自己的木构作品“斗室”。这个童趣的作品被孩子当成了游乐园,仅需三天就可搭建完成,参展之前朱竞翔已经完成了20座尺寸不一的斗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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搭建过程中的斗室

这套建筑系统的第一次亮相在汶川地震之后。那场地震使得四川广元剑阁下寺小学被毁坏殆尽,朱竞翔领导小组在原址修建了一座面积450平方米、带有5间标准教室的小学,44天的时间做场地清理和基础准备,仅花费了半个月时间就将房屋结构搭建完成。复合结构使得新建成的校舍能够抵御10级地震。

在朱竞翔看来,每一次的建造中当地居民的参与显得尤为重要。这也是“轻型复合建筑系统”很重要的部分:让更多人看到更好的可能。

在他眼中,房子不是建筑师个人英雄主义的宣言,其本质依旧只是人类活动的载体,也是人类学习自然的人工物。

而作为活动载体,房子首先应该是安全、舒适、灵活的,更应该是人人皆可负担的。不仅如此,好的房子还应能让活动者产生幸福感和存在感,同时不应以未来作为现世的代价。

当更多人参与其中,建筑就会“活”起来,每个人都会有不同的打开方式。这样的“建筑”就不再只是一个空间,它可以为很多问题提供新的思路。

直到今天,朱竞翔的这套建筑系统也已经走了十年,但仍在不断尝试和突破,日臻至善。从建筑出发的前瞻探索仍在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