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我在工体看新裤子乐队演唱会

那天,我在工体看新裤子乐队演唱会

前记:新裤子乐队是我最喜欢的国内乐队之一,从我的青春期开始至今,他们的音乐陪伴我度过了人生中许多黑暗、难忘或开心的时光。2018年底我从《Q》离职后,曾因精神抑郁折磨,一度辍笔。但当我得知新裤子乐队即将在工体开演唱会,且杂志正在找作者的消息时,我毫不犹豫地向前同事自荐。如果这是一本音乐杂志,我想读者不会希望看到的是冷冰冰的媒体通稿。如果恰巧,这篇文章讲的也是你喜欢的乐队,那么作为乐队的采写作者,我的责任就是把这份与音乐有关的热情和他们真正想表达的东西传递给你们。

“我们是一支本土乐队”

演唱会即将到来的一个月,是乐队和负责演出的工作人员最繁忙的一段时间。《Q》的采访时段被安排在3月6日下午2点半在摩登天空本部进行。两位记者到达时,新裤子乐队四位成员正在吃午餐。乐队经纪人陈笑颜跟我们解释由于乐队今天工作繁忙,所以这会儿大家刚抽出空吃饭。

几分钟后,采访正式开始。赵梦、hayato、彭磊、庞宽并排坐在记者对面,四人略显疲惫。

那天,我在工体看新裤子乐队演唱会

演出现场,最后一首歌《我们的时代》

两天前,他们跟这次演唱会的导演组进行了第一次排练。由于此前大家对演唱会的内容和环节已基本熟悉,所以排练进行得还算顺利。之后他们还有三轮排练,分别是:乐队与音响组排练,与导演组、音响组一起排练,乐队内部自己排。这四轮排练结束后,他们就要到现场彩排了。

这是新裤子乐队第二次在北京开演唱会,8年前,他们曾在北展办过一次专场演出。

一位曾去过那场演唱会的乐迷在博客中写道 :“恐怕当天最不快乐的就是北展的安保了,从演出一开始,大家就按捺不住地躁动起来,座位的限制已经阻挡不住乐迷的热情,呐喊、pogo此起彼伏,而开场前还安静坐在前排的安保也不得不紧绷住神经站起来,勉强维持场内的秩序,然而安保的人墙还是多次被乐迷的激情冲破……”

那确实是一场“有点儿热闹”、区别于传统的演唱会,当时乐队的组成人员也跟现在不一样,大家的想法又多。所以最终呈现出来的效果用彭磊自己的话 :“跟一个杂技团或者晚会似的,江湖气很重。”聊到这些时,彭磊有点严肃地说 :“所以这次为了能让演唱会顺利进行。希望是一个稳定点儿的演唱会,就希望这次不要太高兴,不要让底下的观众太热情。”

彭磊和庞宽都是土生土长的北京人,乐队这20多年的生活场景也都扎在这片土壤。乐队文化本是舶来文化,但这么多年过去了。有人选择去做了更洋气的音乐,有人成了流行歌手,有人被浪潮带着走,没有继续自己想做的事情。但就算是在“黑暗时期”,大部分人认为乐队这种形式在中国没办法存活甚至就要消失的时候,新裤子却逆流而上成了一支真正的本土乐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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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年前,在北展的新裤子专场

彭磊忆起乐队在2015年去美国巡演时的趣事 :“当时票差不多都卖完了,来看演出的人特别多,然后一个老外都没有,哈哈。那场演出,我们前面是Gang of Four乐队,后面是小野洋子。Gang of Four在演的时候都没人看,然后我们演完了,小野洋子演的时候,后面人都走了。虽然说是出国演出,但也算是慰问演出了,哈哈。”

新裤子在国内的演出几乎场场爆满,乐迷一激动,现场也容易不可控。经纪人笑颜是从2018年接手新裤子乐队工作的。她印象最深的是2018年10月乐队在佛山的一场演出,“场地内是严禁携带易燃品的,但是那场演出有乐迷带了冷焰火入场。当乐队演到《生命因你而火热》时,乐迷突然在现场放冷焰火,磊哥当天感情也特别充沛,我看见他眼睛里有泪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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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裤子乐队主唱彭磊

乐队四人的演出习惯都不同。彭磊说自己原来比较不自信的时候,还会想戴个幸运护身符之类的东西上台,但后来就没有了。庞宽和hayato两人,在舞台上的“运动细胞”就比较发达。

赵梦 :“hayato一出去就抓不住,哈哈。”

彭磊 :“对,他就是一演出人就没了,跑到台底下去了,这首歌完了人还没上来呢。庞宽就是光膀子。”(hayato是四位中最寡言的,在听到队友的描述时,他会心一笑。)

彭磊说 :“这次工体演唱会,意味着我们要给北京的乐迷一个交代,因为在北京我们有最好的群众基础。”

“他们并不是为你演,只是希望你开心”

四位成员相处配合多年,在他们接受采访的过程中,能感受到几个人的脾气都不是会发生冲突或比较暴躁的类型。他们在回答提问时也不会兜圈子,都是有话直说。彭磊承担了乐队中大部分音乐作品的词曲创作,因此在乐队接受采访时,他通常会说得比较多。但仅凭一次采访,实则无法再多了解乐队的其他状态。于是在距离演唱会倒计时10天的时候,我去观看了新裤子乐队的排练。

当天下午1点左右,我与经纪人笑颜一同抵达新裤子在南三环的排练室。去的时候,赵梦、hayato和庞宽已经在跟音响组的工作人员一起调试设备了,三人各自专注于自己的器乐。赵梦偶尔会戴上耳机,练习自己和声的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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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裤子乐队键盘手庞宽

没过一会儿,彭磊来了。他把琴和效果器从包里拿出来,脱下外套,摘掉眼镜,回到自己排练的位置挂好琴,踩亮调音表,开始调弦。从进门到吉他出声,这一系列动作一气呵成。在这个过程中,四位成员也没有互相打招呼和交流。

一切准备就绪后,彭磊说:“咱们就按那天的顺序,然后中间就不停了,他们那边在录。我要是把歌顺序说错了,提醒我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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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左至右)主唱彭磊、鼓手hayato、键盘庞宽,当时正在演《I'm Not Gay》

排练以hayato敲第一首歌前奏时弹飞鼓槌拉开了“序幕”,几乎没有什么表情的他,在拾回鼓槌时皱了皱眉头又吐了吐舌头。从排练开始,四人之间连眼神交流都很少。其中一首歌有一些小问题,停下来后,彭磊直言不讳地说 :“庞宽,中间那段你的音色干净一点儿,不然混一块有点儿听不出来。”庞宽点点头干脆地说:“行,好。”说罢又继续下一首。

到庞宽演唱的歌时,彭磊放下琴走出了排练室,其他三人继续排练。在庞宽结束这首歌时,彭磊刚好回来。其中一首歌结束后赵梦突然高兴地说 :“我这琴声调得真是太好了,要是每次演出都这样就好了。”四个人在排练时很认真,甚至有点儿严肃,音乐是他们之间唯一的交流。即便是排练,也能看出他们的感情依然充沛。彭磊在唱歌的时候,身体跟随音乐摇摇晃晃,脚下踩着拍子 ;庞宽站得很直,有自己器乐弹奏的时候,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一个方向。轮到他的歌时,他紧锁眉头,唱得很卖力;赵梦一丝不苟地低头弹琴,脚下打着拍子,当轮到她和声时,很及时地凑到话筒边把声音放出来 ;hayato打鼓时除了没有到处跑,就跟演出时一样有劲儿。

乐队排练中,即便有不熟悉的人在场,他们也一如平常,没有刻意表现热情。按顺序排完演唱会的歌曲,大概用了不到两小时。休息的时候,大家话都不多,都是比较安静的性格。如果不是来看排练,我对这支乐队的印象依然停留在他们在舞台上的样子。

笑颜拿着电脑走进来,让赵梦来看宣传照。这时氛围变得活跃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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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裤子乐队贝斯手赵梦

赵梦 :“你们谁会PS啊,帮我修修这个图。”

彭磊 :“我会,我帮你弄。”(说着两个人坐到一旁的沙发上开始修照片。)

赵梦 :“哎,你怎么把我的腰修得这么细啊?这比例还是人吗?”(彭磊把图修得有点儿过了。笑颜凑过来一看,也被逗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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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左至右)朋克时期,尚笑、彭磊、庞宽、刘葆在北京忙蜂酒吧,拍摄于1999年

笑颜是乐队工作时间中与他们接触最多的人,她回忆起自己与乐队相处的点点滴滴 :“新裤子是一支养生乐队,大家都不抽烟,酒量也有限。他们都是比较成熟、peace的人,很会为别人着想。赵梦是个特别直率的人 ;hayato 不是特别爱说话 ;庞宽平时比较温和,不是演出时有激烈冲突感的样子 ;彭磊是我见过的少有的有幽默感的人,说别人玩笑话,还有画画特别有意思,也是一个一直有少年感的人。实际上,大家在工作之外,聊天的话题会更惊险刺激。”

这段日子,大家为了演唱会都忙得不可开交。每个人的神经都绷得很紧。排练间歇时,彭磊小声跟笑颜商量之后能否不要一次接那么多采访,因为就在《Q》采访乐队的当天,他们从早上10点开始就一直在被采访、开会、拍摄,直到凌晨1点才收工。彭磊晚上到家就发烧了,当晚还经历了与自己养了19年的猫咪的离别。说这些时,他头垂得更低了,神情低落且焦虑。其他人眼神也一下黯淡下来,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大家都走过去拍了拍彭磊的肩膀。

“新裤子的故事很长。记忆慢慢散落了,成为无法捡拾的碎片,我也怕我自己把它们都遗忘了,我们是怎么度过那贫穷又充满希望的少年时代的,后来又怎么面对这无情的社会的。那几个口齿不清、呆头呆脑的青年组成的乐队后来又怎么样了,他们还站在这里吗?”这是两年前的冬天,在新裤子乐队20周年展览上,首次被放映的“新裤子20周年纪录片”中彭磊的一段独白。

我在那次展览上见到了喝了啤酒与人谈笑风生的庞宽,我问了他一些与这次采访中重合的问题 ;2018年在彭磊《捡到一分钱》的个展上,我同样作为《Q》的编辑,采访并撰写了一篇文章。但那时我还跟其他乐迷一样,在听《总有一天我会欺骗你》时,开心地跟着哼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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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isco时期,庞宽和彭磊在前门,拍摄于2008年

在这几次与新裤子乐队的接触中,当我以局外人的身份观察他们,并认真地思考他们的回答时,才发现当年自己对这支乐队的想象其实已不再重要。因为就像新裤子的音乐,“他们并不是为你演,只是希望你开心。”

《总有一天我会欺骗你》并不是一首情歌,也不是为你而写。因为写歌的人所想的并不是你所想,那些都是新裤子和彭磊的故事,而不是你的故事。会错意不可怕,但不会思考才是可怕的。

当你随意在媒体上敲打出一些未经大脑的话,当你因为某些娱乐事件“站队”,当你开始习惯跟随热点和潮流,当你害怕自己无法成为受欢迎的人,当你忘记了自己真正在乎的事情……你还记得什么对你来说是重要的吗?如果人的情绪只剩下喜悦和开心,人生兴许就会变成一出无聊喜剧。

新裤子的音乐很好听,你也许会对号入座,觉得这些也都是你的故事。但如果你真的能听懂他们的歌唱的是什么,就会发现,也许那些过去的、现在的或未来的时光里,有真正需要你探索和发现的东西。你需要去思考、去做点儿什么才能拥有真正属于自己的情感和自己的故事。

“终于到了这一天”

演唱会这天,有黄牛早早守在了最近的两个路口,逢路人便问:“新裤子演唱会门票,收票,买票吗?”但鲜有乐迷光顾。距离7点还有一小时,场馆外就已经聚集了很多乐迷。天色渐渐暗下来。在场外还听不到场馆里的一点动静,门口的乐迷蠢蠢欲动,他们从门前的空地转移到了入场的台阶前排起了队。半小时后,开始检票了,人群很快就密密麻麻缩成了一小团。大家秩序井然地验票、入场、找座位。

7点,场馆里一片黑暗。在乐迷此起彼伏的喧嚣中,大屏幕上出现了4个人影,由远及近,与此同时《戏剧开始的时候》响彻体育馆,乐队从大屏幕的特效中走出来,在舞台上就位。乐迷有吹口哨的、有尖叫的,但是他们可能不知道,这首歌的原名是《The Song Is Not For You》。

气氛随着《你要跳舞吗》《你就是我的明星》《总有一天我会欺骗你》《没有你的旅途没有意义》开始变得火热,从第一首歌开始,每首歌的大屏幕上都会有相关的video或MV播放。每首歌乐迷都一起合唱。一些原本老老实实坐在观众席的乐迷,早就按捺不住了。随着七八个人的踊跃行动,围在看台栏杆边上的乐迷数量逐渐增多。其间彭磊语气柔和地提醒 :“请我们在高处围栏边的乐迷注意安全,不要挡住别人。也是为了保证我们演唱会能顺利进行。”除此之外,他也不忘感谢距离舞台最近的乐迷 :“我知道坐在最前排的都是我们最厉害的乐迷,因为他们买了最贵的票。”

在我们采访那天,彭磊和庞宽跟说相声似的酸了一些台湾歌手在演唱会上“不及格”的串词表现。庞宽 :“台湾有些歌手就特能说,开演唱会一说中间就是一堆。”

彭磊:“我就特别烦,他们一说就是什么‘我是真的,Truely’,这有什么可说的,烦。”(庞宽哈哈哈乐得停不下来。)

尽管彭磊原来比较反感这些 , 但他坦言 :“现在没办法,你要面对乐迷,说白了要让他们开心。就像歌里唱的似的,‘并不是为你演,只是希望你开心’,所以现在其实就是在这么做。之前有点儿太固执了,其实那样并不好。”在工体这场演唱会上,几乎在每首歌演唱前,他都向乐迷讲述了与歌曲相关的“心路历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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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磊、庞宽在录制《她是自动的》,2002年

2002年的时候,彭磊跟庞宽一起制作了一部定格动画MV。“这个过程很复杂,操作起来也困难。这首歌的名字叫《她是自动的》。”彭磊说罢,合成器响起“新世纪”的音效前奏,大屏幕上便出现了他们的作品。乐迷也如同接上了电源一样,从座位上弹起来,跟随节奏开始蹦蹦跳跳。

歌结束,欢乐的氛围还未冷却下来,他开始为下首歌做开场白 :“我们在北展办过一次演唱会,那个时候我跟庞宽还是小伙子,赵梦还是一个大学生的样子。现在一下过去8年了,台下还有多少80后?”等待乐迷的尖叫声过去后,他又笑着说:“我也是在那个时候跟我现在的老婆走在一起的。下首歌是2008年写的,那个时候有好几个女孩儿一块追我。这是特别烦恼的一首歌,叫作《我们可以在一起》。”乐迷都被他的幽默逗乐了,有人吹口哨起哄,还有女歌迷大声表白彭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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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台上蹦蹦跳跳的hayato

在新裤子乐队的第一张专辑中,有一首歌很经典。但如果彭磊在这次演唱会上没有说,很少有人知道这首歌背后的故事。“那首歌呢,其实是我们之前的鼓手写给他初恋女朋友的,他在高中的时候喜欢上了不应该喜欢的女孩儿,也受到了伤害。”话音未落,大屏幕上出现了四个卡通小人,这是彭磊亲手画的新裤子乐队形象。而当《我不想失去你》的前奏响起,便引得歌迷大声欢呼和合唱。

随后,屏幕变成黑色,场馆内关上了灯,这时响起一段独白 :“我是个内向没有自信的孩子,我们在学生时代被摇滚乐深深吸引了,可能是因为太自卑了吧,自己身上没有什么值得炫耀的东西。摇滚确实拯救了我们,慢慢的我感觉到自己变得很吸引人,站在舞台上的时候,整个世界都开始闪光。”舞台上的一束追光照在了庞宽的身上,他拿着麦克风,走到了舞台中央,继续说 :“就像刚才那个自述里说到的,1990年代的时候我们的确是很自卑的孩子,我们那会儿想组乐队的唯一目的就是找女孩子。但事实上,我们什么也没有找到。愤恨只是让我们写了无数的歌曲,出了八张专辑。我想是不是我们选错了职业,我们应该当一个导演,听说导演有很多的女孩子追。(庞宽指向彭磊)彭磊除了是个动画片导演,还是一个 MV 导演,不知道大家听没听过《QQ 爱》(彭磊弹起了那首歌的和弦)那就是彭磊导的,所以下一首歌我们送给彭磊导演——《著名导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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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注:新裤子乐队的专辑封面

在那天采访的时候,彭磊说这次演出庞宽的一些歌都被删掉了。但当天在现场,庞宽还是为乐迷演唱了三首歌。在之后的《爱瑞巴迪》中,庞宽为了致敬当天上映的电影《波西米亚狂想曲》还换上了Freddie在Live Aid上穿的同款背心并粘上了胡子。唱《I’m Not Gay》前,他调侃新裤子现在是一个男团组合,而他与彭磊、hayato的“激情”演绎,让现场氛围达到了白热化。这首歌结束后,演唱会到了第二个篇章。

彭磊回到舞台中央,放下吉他,拿起话筒说:“我们乐队经历了20多年的历史,最初我们是一个punk乐队,后来呢,我们又变成了一个disco乐队,最后呢,就是到现在为止,我们成为一个本土的摇滚乐队。但是我们呢,还是最怀念那个disco的时代。让我们一起回到那个无法复制的火热的disco时代。”话音落地的同时,大屏幕像魔术一般消失在了场馆上空。工体封闭的那半边的椅子在瞬间成为第二块大屏幕,五颜六色的灯光打在工体对侧的看台上,像发光的水母群,跟随着《你还记得那个电影演员吗》有节奏地跳动着。(据工作人员之前透露,他们在3500张椅子上粘贴了7000块特殊反光材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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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isco女王张蔷

这次演唱会也请到了中国的disco女王张蔷。她穿着亮晶晶的镭射礼裙,顶着白金色爆炸头婀娜多姿地走上舞台跟大家打招呼 :“嗨,大家好,非常高兴、非常荣幸来参加新裤子的演唱会。我非常幸运唱过新裤子的很多好听的歌曲,谢谢谢谢。”但在报曲目时,张蔷差点儿忘记歌名 :“今天呢,我第一首,嗯,演唱什么来着?”乐迷一起大声提醒她 :“《别再问我什么是迪斯科》”。

当张蔷在演唱《Bye Bye Disco》的时候,从体育馆的正上方降下了一个巨大的 disco 水晶光球,灯光从转动的光球里发射到场馆的每个角落。刹那间,大家像是与新裤子一起穿越到了1980年代的迪斯科歌舞厅,一起感受来自1980年代disco女王的声音。尾声时,全场乐迷一起喊“D、I、 S、C、O /BYE BYE DISCO”。

彭磊说 :“这几年突然发现很多人开始喜欢独立音乐,也许中国独立音乐的黄金时代真的来了。”当新裤子在演《最后的乐队》时,场馆的灯暗下来,歌迷都打开手机屏幕当作荧光棒左右摇晃,体育馆被照得很亮,幻化成光和音乐的海洋。

在返场的两首歌《生命因你而火热》《我们的时代》之间,体育馆中响起了彭磊的独白 :“何以解忧,音乐、电影、戏剧、绘画都只为我们编织了一个梦。我们一直努力为自己解忧,更多的还是失望。我觉得潮流就是你不跟随它,它就过去了,但你要跟着它,你就是傻冒。好多次觉得这个时代结束了,可是我还活着,还在工作,如果还有人喜欢我们的作品,那我们就一直活着。谢谢你们来到这里,陪伴我们度过了这难忘的时光。这是我们过去20年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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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时期”,hayato、彭磊、庞宽、赵梦在洛杉矶,拍摄于2015年

后记:不到1小时的采访时间,光靠采访文字整理显然无法讲清楚这支走过 20多年的乐队,为何在中国摇滚乐长卷中散发着独特的魅力。但在我看来新裤子乐队的音乐有着同生命一般的流动性。当你听到新裤子乐队的音乐中那具有年代感的音色和有辨识度的旋律后,那些已经不会再经历的时代、场景、音乐和已经不再见面的人也许就会出现在你的脑海中。或者他们的音乐会让你暂时逃离困境,为你留出一段可以随意剪辑记忆片段的时空隧道。这种感觉很奇妙,音乐原来是能够让人瞬间穿越的呀!从某种意义上而言,这支跨时代的乐队同我们一样,见证了一些我们曾经相信或是不相信的东西。而他们的音乐作品,也记录和纪念着这些时刻……

新裤子乐队已经不是20多年前的那支朋克乐队,也不是新浪潮disco时期的那支乐队,不管是曾经历过黑暗时期的他们,还是今天在首都工人体育馆开演唱会的他们。那些关于聚散离合的故事、城市的变迁、正义与公平、昙花一现与平淡如水、真诚与欺骗、谄媚与善良,或是在妥协与不妥协间的摇摆,都在3月23日的夜晚成为往事。在《最后的乐队》的尾声中,舞台的灯光逐渐变暗,歌迷的合唱声慢慢变小,乐队四位成员依次离开舞台。大家在体育馆中拥有难得的寂静,片刻中仿佛有什么东西就此炸裂……

新裤子乐队的作品中透露着他们对于年轻人生存状态的洞察。当彭磊唱着“无聊的 / 渺小的 / 反对不公平的世界”时,当我们每个人都希望自己能够离所谓美好而公平的生活方式更近一步时,他们也同我们一样,为了生活、为了音乐、为了摇滚乐而或喜或忧,尽管彭磊希望新裤子的音乐是能够抚慰心灵的。每个人都希望自己不会再失眠,但也许在听了新裤子乐队的歌后情况正好相反。关于爱、自然、生命、生活、文化……我们还需要用更多时间来思考,也许能够以此解决表面自洽,而内心却无法面对的矛盾和焦虑。

“有人疯了 / 有人堕落 / 有人随着风去了”,那些难过的、好听的、混乱的、伤心的、开心的、愤怒的、讽刺的、幽默的歌,是新裤子乐队20多年的人生以及乐迷们的“与青春有关的日子”。而这些跨时代的音乐、影像作品,对于有着不同时代生活经历的老朋友、年轻朋友或新朋友来说,既是声音、影像记录,也是时代齿轮间的润滑油,打磨了岁岁年年间与新裤子乐队有关的、与时代有关的、与摇滚乐有关的、与同龄人有关的、与年轻人有关的点点滴滴。

Q&A

Q=《Q》 P=彭磊

Q01:之前看到过一段1997年的视频素材,你们当时在特别小的场地演出。那里面唱的是“你你你你要跳舞吗”?

P: 那一盘录像带里记录了好多演出,1996年、1997年的都有。那段视频是在“年华”,那首歌就是《你要跳舞吗》。但是那首歌是当时第一张专辑没选上的歌,所以后来我们就放在了新专辑里。

Q02:你们那会儿还演雷蒙斯的拼盘呢,现在还会回忆在小场地演出时的情景吗?

P: 哈哈,对对。那会儿是在“无名高地”演出。会想,其实那会儿还挺有意思的。来的人就那几个,大家互相负责任。都知道大家没钱,只是为了开心。但是那会儿音乐进展比较快。后来我们还演过“向Joy Division致敬”那种拼盘演出,我们还特意翻唱了Joy Division的歌,到现在想想都觉得这事儿有点儿不可能。

Q03:经常说新裤子想进主流,你们心目中的主流什么样?

P :可能十几年前是这个状况。那时候界限非常分明,地下的永远是地下的,不可能露出来。但在2008年以后,最近这十年,我觉得独立音乐已经站到上风了。尤其是原来最占上风的韩流音乐、港台音乐,现在基本上都从年轻人的视野里消失了。其实大家现在更忠实的至少是本土,还有独立的东西。跟原来所谓的主流比,其实现在没有界限了。好多原来的主流歌手,现在都要来蹭独立音乐的流量。所以可能当年想错了,现在发展的情况不是这样。未来我觉得也会是独立音乐一直占上风。大家也更需要原创的东西,所以我觉得主流可能是给那些还没反应过来的人留的一些印象。

Q04:有人说你从《没有理想的人不伤心》之后,后边写歌就不太走心了,这歌在《缝纫机乐队》中出现了,对乐队来说,有什么变化吗?

P :好像从这首歌之后,基本上都是发愁的事儿,都是真实感受。后来并不是说有多顺利,其实帮助很大,那个电影把我们推向了更多的公众,赢得了更多流量(笑)。

K :其实那歌已经写了两年了,要不是因为那部电影,后来这歌也不会被更多人知道。

P :对,就一窝蜂吧。什么事情都靠事件,不靠自己的判断。

Q05:你们关注平时歌迷对乐队的评论吗?在乎乐迷对你们的反馈吗?

P:原来巡演的时候看过网易云,哪个流量高就演哪首。之后就不注意了。

K: 经常看微博,有人会发表一篇设计或是新产品的文章,网友留言都特奇怪。他们不说这个车设计有多好、这个生活方式特好,反正会说些特别酸的话。说明现在年轻人生活压力挺大的,他其实不太关注这些,他们还是关注自身的焦虑、成长和生存这方面。

P :对,其实时间长了,就发现他们的评论跟你说的点都没关系。所以他们的评价对我来说不太重要。就像我们写的《总有一天我会欺骗你》,我觉得这个歌整个意思表达得特别清晰,我唱的就是这个意思。但是对观众来说他们还是不清晰,他们老觉得这是一首情歌。还有好多人都说你这歌就是给我写的,但其实这歌跟感情一点儿关系都没有。你知道我当时心里在想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