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多年前,一位如皋籍硕儒深夜被恭请到中南海……

1957年6月30日深夜,一位年届八五的如皋耆宿来到中南海与中共中央最高领导人之间有了一次别开生面的零距离接触,他们间的亲密对话和临别赠言堪称是继毛泽东与黄炎培、甘贝尔(英国记者)之后的第三篇“窑洞对”,意义非同寻常。

毛主席深夜派车接至中南海,八五冒老坦诚留下临别赠言

1957年4月,为适应中国社会主义建设时期的新形势,中共中央在全党进行了一次普遍的、深入的反官僚主义、反宗派主义和反主观主义的整风运动。

60多年前,一位如皋籍硕儒深夜被恭请到中南海……

1957年6月6日《人民日报》刊登冒广生老先生撰写的《对目前整风的一点意见》

这年的6月6日《人民日报》第二版刊登了一篇由当时一位已届八五的民主人士、冒氏后人冒广生老先生在北京撰写的题为《对目前整风的一点意见》的文章。6月12日的《人民日报》又刊发了著名记者傅冬的专访《八五老人一席话》。这两篇文章当即引起了当时中共最高领导人毛泽东主席的高度关注。

60多年前,一位如皋籍硕儒深夜被恭请到中南海……

1957年6月12日《人民日报》刊登专访《八五老人一席话》

据冒广生之子冒舒諲的回忆文章《毛泽东与冒广生》记载,毛泽东主席接见冒老先生是在1957年6月30日的深夜,当时冒老先生已经睡下,两辆小轿车突然来到他的住所。原来是毛主席从中南海派车来接冒老先生的,其子冒舒諲奉命陪同。在中南海游泳池畔他们受到毛主席的热情接待。毛主席还亲自给父子二人斟上野葡萄酒。冒老先生经不住主人的殷勤劝酒,也一饮而尽。

进入书房,二人叙谈良久。话题谈到时局时,毛主席说:“你们过去提倡革新,我们后来号召革命,大家都是为了救中国,是一条道路上的人。”冒老先生一时感到如沐春风。后来又谈到诗词,冒老先生将带来的自己的著作《疚斋词论》《宋曲章句》《四声钩沉》《倾杯考》四大本赠给了毛主席,主席接过书十分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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冒广生

话题转入冒老先生的文章。毛泽东很赞赏冒老先生在文章中表达的观点,一位85岁的前清耆宿名士拥护整风反右,毛泽东当然是高兴的。毛泽东说:“老先生讲得好啊!你讲,如果共产党没得偏差,那就何必整风?批评是帮助党员纠正错误。我们这次整风,正如你所说的,是‘爱人以德,相见以诚’。”

冒老先生则极力称赞:“从未见过今天的政治清明。”他说,“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共产党也不会承认自己是圣人吧?”但是,他也有一点顾虑:“我对主席提出的‘双百’方针,起初怀疑会不会把思想搞乱,后来一想,由于各人的立场不同,看问题的角度不同,自不能强人以苟同,国家有道,则庶人不议。人民敢说话是好事,不因其语近偏激而以为忤,只要以国家为前提,而不是以个人为目的,那就叫做争鸣也可,叫和鸣也可。”大概含有希望毛主席对于“偏激”的话语能够宽容的意思。

冒老先生的儿子、剧作家、电影戏剧评论家冒舒諲陪同老父晋见毛主席之后,在《毛泽东与冒老先生》一文中记录了当时的情景:领袖“以肯定的语气郑重地说:“‘言者无罪、闻者足戒。’这个方针一定不变。”

其时,李维汉、吴冷西也在座,后来朱德也到来,因大家要开会,冒老先生起身告辞。毛主席握着他的手,问:“老先生有何临别赠言?”冒老先生坦言说:“现在党内整风。共产党能把这样大的国家治理得如此好,国势的强大是历史上从未有过的。佛经上说过,譬如一头雄狮,身上也不免长几只虱子。古人云:虮虱虽小,为害亦大焉。可得提防呀!”主席听后连声说:“讲得好,讲得好,我一定记在心里!”

当时,毛主席亲自把这位年长自己20岁的冒老先生送上了汽车,并用手遮住车门的上框,以防车门碰着冒老先生的头。可见,毛泽东主席对冒老先生何等的尊重和恭敬!

陈毅市长亲自登门慰问,上海市文管会聘请为特约顾问

一位前清耆宿与中共最高领导人这次特别的“窑洞对”其实也决非偶然。中国共产党历来重视知识分子。1950年6月,毛泽东主席在中共七届三中全会上明确宣布,要“争取一切爱国的知识分子为人民服务”。新中国成立后不久,冒老先生即被聘任为上海市文管会特约顾问、上海市文史馆馆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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冒广生的书法作品

关于聘任顾问一事,冒老先生之孙冒怀辛在《人物》杂志1985年第5期《毛主席、周总理、陈毅同志对一个老知识分子的关怀》一文里是这样记述的:1950 年7月,陈毅市长在一次会上听江庸(字翊云,民国时期任过司法总长,1949 年曾作为上海人民代表团成员到北平推动国内和谈)说冒老先生在上海,会后即约江庸一同看望。当时冒老先生在延安中路家中赋闲,陈毅市长来到后,首先对他说“毛主席对你们老先生是很重视的啊。”临走时,陈毅对冒老先生说:“我知道您现在很清苦,我先给您一些钱用,您要保重身体,安心读书写作,生活问题一定会妥善安排的。”

此后不久,上海市文管会送来聘书,聘冒老先生为特约顾问,月薪三百二十元。于是冒老先生从1950年到1959 年八十七岁去世,得以安乐地度过晚年,并继续从事学术研究。由是,冒老先生感激不已,视陈毅为相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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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57年,冒怀辛被录取为中国科学院研究生,冒老先生与他同上北京。到达北京后,冒老先生写信给此时已至中央任职的陈毅同志,陈毅即让秘书张镜源同志跟他们联系,并带了一封亲笔信。随后,陈毅先后邀请冒老先生参观了故宫,又约集程潜和谢无量等老友聚谈。

当时,全国正在开展“整风”运动,报纸上刊登不少批评文章。冒老先生和陈毅相聚,谈到对整风的看法。他满腔热忱地拥护共产党开展的整风运动,对前景寄予了莫大的期望。陈毅对于冒老先生的态度非常赞佩。于是,冒老先生应陈毅之请,撰写了一篇千字文——《对目前整风的一点意见》。文章在《人民日报》发表后,《人民日报》记者傅冬专程采访冒老先生,撰写了《八五老人一席话》,记下了冒老先生对新、旧中国经历中的体会和感受。

周总理与冒老先生话家常,捎来主席约见面谈的口信

关于周恩来总理与冒老先生话家常的佳话,冒舒諲和冒怀辛二人回忆说,来到北京的冒老先生,有一天提出想见毛主席。对此,陈毅让先写一封信给主席,由他给转去。其后周总理从陈毅处得知冒老先生到北京,便派张镜源同志转达说有中央领导来看望。冒老先生便打电话给冒舒諲让回来负责接待。当时他们也不知道是谁要来,直到周总理的到来疑惑才得解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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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冒广生友朋书札》

周总理是在人大会议结束后的第二天下午三时,来到冒老先生住处的。他们畅谈了两小时,谈到海洋广阔,其中的资源要开发。在谈及冒老先生还有家人、友人在海外时,总理说可以回来工作啊。在谈到冒老先生的文采时,总理当即加以褒奖,并肯定他在任内刊刻和保存了大量的地方文献;总理还谈到冒老先生女儿与总理的弟弟订亲之事,虽然他女儿英年早逝,仍尊称冒老为长辈,并正色道:“亲戚关系和同志关系、朋友关系一样,是客观存在的事实。历史是不能任意改变的嘛。我们共产党员也是人,不是六亲不认的。”

其实,周恩来总理很少谈自己的家世。冒老先生的母亲是绍兴周家的,周家在当地是大族。年轻时的冒老先生曾在北洋政府时代任淮安关监督,就是凭借总理的叔父周嵩尧(峋芝)先生的关系。总理的祖父霞轩先生,曾任前朝仪征和如皋县令。总理告诉冒老先生叔父周峋芝解放后被接到北京居住,前几年才去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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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总理又询问起冒氏祖先和冒姓的来源,结果,引起冒氏父子“元世祖忽必烈第九子脱欢的后裔”和“元朝末代宰相脱脱的族人”之争。周总理仰面朗笑说:“你们父子两家‘争鸣’。本来嘛,学术问题只能依据事实决定,相信事实,相信真理,不能依仗谁的地位高、权势大,谁的声音就比别人响。你们的家庭,很有民主作风啊!”。

话题很自然地转到国内外形势上。总理告诉冒老先生,我国正在有效地进行核试验,估计不出两三年可成功地爆发自已制造的第一颗原子弹。事隔三年,我国于1960年9月成为世界第三个拥有原子弹的国家了。这个消息,冒老先生在总理走后,坚嘱儿子切勿对外张扬。总理对他们直言,说明一位胸怀坦荡的无产阶级革命家对知识分子的信任。他们有责任与义务,使总理也相信他们对他的尊重。这一细节,直到二十八年后冒舒諲的《总理话家常》回忆文章中才有披露。

谈话中,不知不觉时间飞逝。周总理起身告辞:“今天太难得了。我有这样两个小时的休息,能见到鹤老,我更高兴。毛主席委托我捎个口信,他看到您在《人民日报》上的文章,想见面谈谈,希望鹤老多住几天。”

有一个细节令冒舒諲至今难以忘怀。冒老先生由于胯骨骨折,行动不便。总理坚阻他下楼,由冒舒諲代表送行。冒老先生站在楼梯口挥手告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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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21年春,北京法源寺诗社雅集摄影,左三为冒广生

这位年迈的前清耆宿有生之年受到三位伟人的亲切关怀确是旷古未有,一时成为美谈。冒老先生回到上海,身体渐不如前,陈毅曾多次邀其去京参加政协,皆因病未能成行。1959年冬,冒老先生在上海病逝,享年87岁,遗体葬于苏州灵岩山五龙公墓。其子女谨遵冒老先生的遗愿,将历代祖传和他毕生的收藏900多件珍贵文物,悉数捐献给上海市博物馆。冒老先生墓在“文革”时被毁,“文革”后其后人在北京植物园内樱桃沟建了一个衣冠冢,赵朴初先生为其写了碑文。1997年,北京文物局批准将冒老先生墓定为海淀区文物保护单位。

阅读延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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冒广生

冒广生其人,(1873—1959),字鹤亭,号疚斋,江苏如皋人,因出生于广州而得名,为清末民初著名国学专家和诗人;其先祖为元世祖忽必烈,本人乃冒氏第12世孙;光绪二十年(1894年)举人。曾任清刑部、农工商部郎中。戊戌变法时,列名保国会,参加“公车上书”。辛亥革命后,历任财政部顾问,瓯海关、镇江关监督兼交涉员,中山大学、上海太炎文学院教授。抗战胜利后,任南京国史馆纂修。著作有《小三吾亭诗文集》、《疚斋词论》《冒鹤亭诗歌曲论著述》《四声钩陈》《蒙古源流年表》等。